慕輕煙一向淺眠,對陌生的環境有著天生的抵御。
挨了不知多少時候,外面的雨越來越猛烈,天低云暗。
床上那輕淺細勻的呼吸聲讓秦衍松開了一直緊繃的弦,他有些癡迷的看著自已床上縮在被中的女子,或許是冷,她睡得并不安穩。
天色漸暗,掌柜的送了晚膳上來,還未開口便被秦衍擋在了門外。
“拿下去溫著,晚些時候再用。”他隔著門輕聲吩咐著,生怕吵醒了她。
掌柜的徹底迷茫了,如若不是他確認過,他一定懷疑這間房里的客人與午時住進來的絕非同一個人。
他想不明白,為什么那個帶著千年冰霜的男人忽然變得如此溫潤。
秦衍走近床邊看著慕輕煙的唇色泛著淺淺的灰,心生疼痛。幾時她身子竟這么弱了,淋一場雨就發起燒來。執腕又診了脈,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瓶,倒了兩粒藥丸在手心里,將她攬在懷中輕喚著,“醒醒,吃了藥再睡。”
慕輕煙半閉著眼睛搖頭不肯,“不吃……”
秦衍的心化作一洼碧水,將藥丸抵進她唇內,含一口水堵住她的唇。
慕輕煙被動的咽下了藥丸,擰眉感受著嘴里的苦味,使小性子捶打秦衍的胸堂,“苦!”
秦衍心中的渴望早已滿溢,哪經得起她如此撒嬌,猛然將她的唇含進口中,只覺得怎樣也不夠……
慕輕煙體內有一股無名之火在四散游走,焚得她說不出的難過。她偎近秦衍,抱住他的腰身將自已送入他的懷中,貪心的去追逐他辰上的那抹涼意。
就在秦衍幾乎諷瘋魔時,慕輕煙不經意的一低頭,半遮半掩的衣領下那一抹紅痕入了他的眼。
他一驚,記憶瞬間鋪天蓋地而來,如此近的距離,如此真實艷麗,心鼓動得比方才更激蕩了三分:如若、如若……
慕輕煙似是感受到了他火熱的視線,不自然的掙脫開他的懷抱,扯起被子將自已整個蓋在被子下,慢慢的平復紛亂的心情。
秦衍心亂如麻,那每每只在夢中出現的過往徹底讓他失了冷靜。他知此時慕輕煙對他懷有戒心,一時不會讓他靠近;來日方長,也不急于這一時,他暗忖。
遂整衣出門。
聽著他出去后,慕輕煙立即坐起來。雨仍在淅淅瀝瀝的下著,她看著晾在窗口自已的濕衣,猶豫著要怎樣回自已那間房中去。
不過片刻,秦衍端著一只托盤又回來了。
“用膳罷。”秦衍放下托盤,走到床邊伸手要去抱她。
慕輕煙往床里躲了躲,垂頭訥訥而語:“我不餓!”
秦衍心知她衣衫不整不肯起來,也不與她爭辯。回身將桌子挪到床邊,又挪過一只凳子自已坐下,自然而然的遞給她一雙筷子,裝了一碗飯也擺在她面前。
“吃罷,吃完了我送你回去。”哪怕隔著一張桌子,秦衍的心仍舊為她而動。他再不肯抬頭看她,悶頭吃飯。
慕輕煙斜了他一眼,扯住被子挪到桌邊默默的吃飯。
秦衍喊來了伙計,只讓他在門外等著,他自已收拾了桌上的碗碟送出門去。冷冷的吩咐伙計:“燒些沐浴的水送上來,放在門外即可。”
他鎖著眉心走回床邊,“我送你回去,泡個熱水澡睡前再吃一回藥,明日就好了。”他一伸手連同被子將慕輕煙抱起來,大步往門外就走。
“喂,你知道我住在哪一間嗎?”慕輕煙盯著他半垂下的兩排濃密長睫,如兩排松針挺挺而立。忍不住伸出兩根纖纖細指要去觸摸,心中暗想著,沈雋活脫脫就是小了幾號的他,連眼睫都象。
秦衍心旌搖動,此時的他早被渴望占據了所有的心神,哪怕慕輕煙一句話,一個笑臉都能讓他方寸大亂。他將唇抵在她的耳邊啞聲威脅,“你要再敢誘惑我,別怪我將你就地正法……”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耳畔,熱氣全數噴灑在她耳蝸上。
慕輕煙在他懷中微微顫抖著,不知是因為他那一句威脅還是他的親吻。她將臉埋進他的頸窩,狠狠的咬了他一口。
秦衍不覺得疼,反而更覺心潮涌動。他緊了緊手臂匆忙踢開相臨的房間,將她放在床上,轉身逃也似的離開了。
有好多事他還沒想明白,他需要好好想上一想,理一理。
慕輕煙摸不著頭腦的看著疾走的秦衍,咬著唇在床上發著怔。
須臾,伙計來敲門:“客官,您的熱水來了。”
慕輕煙眼皮也未撩一下,并不答應。
“放在這,你下去罷!”秦衍在伙計的身后冷著聲音吩咐。直到伙計下了樓,秦衍才去推慕輕煙的房門,親自提著水進來,轉屏風倒進浴桶內。“你泡上一泡也好,驅驅身體里的寒氣。”他從懷中摸出一個瓶子放在桌上,“睡前再吃一回。”伸手想去搭她的脈,看她極快的縮起手便罷了,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出去了。
慕輕煙此時理不清自已到底如何了,一邊想到他就生氣,一邊又不想他就這樣離去……毫無血色的唇硬是被她咬得殷紅一片。
死死的盯了一會他出去的門口,光著腳從床上下來走到桌邊,摸起他留下的瓷瓶端詳了一會,拔開軟木塞湊近鼻端聞了聞,忽然又生起氣來。扔下瓶子光著兩只小腳進了屏風后,寬衣沐浴。
就在她快睡在浴桶里時,忽然一道閃電劃過,雷聲似乎就在屋檐上響起,她才驚覺水已經冷了,凍得她瑟瑟發抖。急忙出來,扯過搭在衣架上的布巾包裹住自已,仍舊光著腳跑回床上,不住的打著冷顫。
雨忽然又狂暴起來,一道道閃電夾裹著驚天的響雷不時炸在房頂。她先時淋雨著的涼未好,泡了澡后反而發起燒來,窗外的雨鬧得她心煩。
翻出一件貼身細軟的衣料穿了,兩床被子疊蓋在身上,仍舊冷得牙齒不時輕叩。似睡卻未實,似醒卻又恍惚。好容易挨到三更梆子響起,忽然身邊多出來一個滾燙的熱源,她放開原本攥緊的被角,閉著眼睛將自已偎了進去,緊緊的抱住。
“秦衍?”她囈語,“我冷。”那熟悉的味道和溫度讓她任何時候都能知道是他來了。
似撒嬌又似委屈,兩條手臂卻纏上了秦衍的腰身。
秦衍緊了緊自已的雙臂,將纖細的她抱了個滿懷,輕聲應下:“嗯,睡罷!”他將慕輕煙的頭攬在自已的頸窩,一直以來心中的缺憾被填滿。
這一次,無論是誰也不能把她搶走,他絕不會再放手!秦衍如是想著,經歷過五年刻骨銘心的相思,他終于知道沒有了她,當真的生不如死。
慕輕煙漸漸的舒展開手腳,卻是越發偎得緊了些。
秦衍嘴角一抹溫柔驚艷了漆黑的雨夜,一道道閃電從天幕垂落,似南詔那時的大陣。
他忽然翻開她后頸處的衣領,就著一閃而過的電光,一只翩翩欲飛的蝴蝶清晰而真實,翅膀上汩汩而動的血液不停的流進體內,就象一處透明的雕刻,生動而驚艷。
秦衍的心瞬間擂鼓般越響越烈。
慕輕煙伸出一只小手,隔著秦衍的胸口的衣袍準確的捂在心口的位置上,囈語,“秦衍,這里好吵……”
秦衍抓著她的手抵近唇邊輕輕的吻著,“沒事了、沒事了,安心睡覺。”他安慰著慕輕煙,又似在安慰著自已。
慕輕煙仍舊將臉兒偎近他的心口處,安穩的睡著了。
秦衍看著她睡踏實了,心也漸漸的平復。
雨一夜未曾停過,秦衍細細的回想著那日自已中毒后的事情。雖已六年,可當時的事仍舊如昨,歷歷在目。他從一開始就知曉舍下清白救他的并不是魏晚晚,可是他卻在她的懷中清醒,這件事讓他一直耿耿于懷。
當日中了阮落的枯魅后,他在最緊要的關頭發狠點了自已身上的要穴,以魏晚晚的武功修為是解不開那穴道的。然而,那一夜大雨,他又深陷昏迷,并不能解讀出其中的過程。南詔城破那一日,他因此找上阮落問其那日之事,怎奈阮落一口咬定救他的是個男人,穿南詔粗布衣裳,輕功十分了得,其它的再問卻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了。
記憶里只有那人頸后的一抹鮮紅,總是不時出現在夢中,每每驚醒。
他也曾懷疑過是未央救了他,懂陣法又有卓越輕功的人并不多見,事后才知她一直在武陵未曾出過城。
此時,他心中卻已經有了九分的確認必是她無疑。能讓他沖動并不受控制的人也只有她,不用任何藥物也是能的。如若不是因為她身上熟悉的氣息,他該是不會那般肆意妄為才是,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
又想到那日困在陣中小樓內阮毅所語,說得竟也是他之前所中奇毒:枯魅。可那日他卻毫發無傷,身體也不見異樣,卻是奇怪。
低頭看向懷中的絕色女子,心上有數不清的疑問想從她這里得到答案。這個時而頑劣成性,時而驕傲狂狷,又偶爾任性的女子,不知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四更梆子響時,秦衍斂起千頭萬緒,攬緊懷中至愛,慢慢的也睡熟了。
慕輕煙偷眼看他凝神的樣子,不覺臉又紅了。
秦衍知曉她一直在看他,可他又不敢看回去,強忍著那噬魂的沖動,將眼睛盡量盯住書冊。可是他失敗了,他心中想的都是剛剛握在手中細嫩的小腳……他想念她的味道,可他又不能,他怕打破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半日相處,他怕嚇跑了她。
慕輕煙穿了他的衣裳,將被子蓋住半個身子,才覺得有些冷,不住的瑟瑟發抖。
“怎么了?著涼了嗎?”秦衍快步走過來,執手診脈。半晌才松手,將被子扯過來包住慕輕煙,“不要緊,喝點姜湯發發汗就好了。”
掌柜的送了姜湯來,好奇的打量著兩個人。
秦衍坐在床沿上,一手端著姜湯一手親昵的去刮她的鼻頭,柔聲說道:“你還笑,快起來喝了睡一會。”
慕輕煙紅著臉坐起來,就著秦衍的手喝了半碗,搖頭不肯再喝。
秦衍無奈,將剩下的半碗喝了,離開床沿坐在窗口看書。
慕輕煙有些不好意思,垂頭不言語。
秦衍將馬車趕到女子身邊,將慕輕煙抱起來騰身而起,落進客棧二樓的窗口,消失無蹤。
女子挑開車簾放下孩子,仰頭看向二人消失的窗口發了好一會呆。直到孩子哭鬧她才回神,牽著馬順著官道北去。
秦衍飄過去一個能凍死人的眼神,嚇得掌柜的立刻小跑著離開了房間。
慕輕煙忍不住彎唇想笑。
慕輕煙雙頰嫣紅,絞著手指不知所措。
秦衍開門出去,喚了掌柜的煮些姜湯送上來。他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將胸口那一陣鼓動得難受的心跳略平息了才進去。
女子眼睛通紅,細聲細語的回道:“我家是做成衣的,傳了三代了。”
“那就對了,這些布料雖不算奢華卻也是貴重的東西,你會駕車嗎?”慕輕煙要去牽馬時,秦衍走到她身邊,攬著她的腰抱到車轅上坐下,看向她沾了泥水的腳。
秦衍將慕輕煙放在椅子上坐下,端了一個木盆放在地上,蹲下身子仔細的給慕輕煙洗去了腳上的泥。
慕輕煙怔怔的看著他的所為,有片刻的失神。直到秦衍將她的一又腳按在盆里,頓時她臉上紅霞飛舞,想躲想逃,不知該如何是好。
洗去了泥水,她的腳凍得冰涼。秦衍扯過一塊布巾輕輕擦拭了,打橫抱起來放到床上,將自已的一件中衣拿來放在枕上,又放下床帳,溫柔的低語:“把濕衣裳換下來。”
眾人見無熱鬧可瞧四散開去。
那男子眼睛亦不時往秦衍與慕輕寒消失的窗口望去,失魂落魄。年輕女子疼痛聲一聲比一聲更凄厲,他才依依不舍的抱她上了馬車,往城南而走。
慕輕煙淺笑溢出唇角,凌空御氣點在年輕女子的心口處。
年輕女子頓時疼痛難忍,彎下腰再站不起來。
慕輕煙從容的將三輛車從頭看過去,遠遠的喚向抱著孩子的女子,“大姐,你家是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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