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畢,換了干凈的衣裳,有人來敲門。
蒼玉麟捧著一個托盤,上邊放著幾個碗碟,掌柜的不放心地在后頭跟著。
“王爺,早膳做了些面條,幾道小菜,您將就著用些罷!”掌柜的歉意的開口,昨日雖然按著上頭的吩咐照著京城的食譜做了些小菜,可王爺并未多用,顯見是不合胃口。
秦衍擋在門口,“放到大堂去,本王下去用早膳。”
掌柜的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天一閣為盛名所累,一年四季客滿。更有那些急著行路之人,一早便在大堂談論時事,或爭或吵,總是有些喧鬧。
秦衍在掌柜的愣神的空,邁步出來,回身閉了房門,瀟灑的往樓下去了。
蒼玉麟捧著托盤小跑著跟了上去,還不忘回頭喊了一聲掌柜的,“掌柜的,快吩咐人騰張桌子出來。”
掌柜的也忙拎著袍子跟在二人身后下了樓。
遠遠的就聞聽爭論之事,“梁州現在四門緊閉,根本入不得城,你吹牛也不看看時候。”
“哎呀,我說你還不信,梁州城真的死了很多人。”那人忽然聲音小下去一些,悄悄的道:“聽說請了寺里的和尚去超度,說是遭了天譴。好像是當今圣上篡位禍及百姓什么的,總之就是這意思。”
有人接了話去,“不止梁州鬧了瘟疫,晉城也死了好些人,聽京城來的客商說,京城現在好像也不太平。”他四下里掃視了一圈,聲音壓得極低,“莫非真的有天譴一說不成?”
“瞎說么,要有天譴也不至于等了五年,早就譴了!”有人拍桌子怒嗔,“你們這些人,守著太平盛世卻不知身在福中,亂嚼舌根子。”
掌柜的從樓上飛奔下來,“諸位諸位,天一閣并非書館,還請諸位謹言慎行。”他親自將一張空桌上的碗碟撿了,招呼伙計擦桌子。
秦衍一臉濃霜從樓上一步一步緩慢的走下來,那落在樓階上的腳步聲與他冷到極致的面孔一般,讓人心慌。
眾人皆不敢抬頭打量冰雕一般的他,垂目不語。
蒼玉麟小心的捧著托盤小跑著放在桌上,一邊拿袍腳去擦凳子,“王爺您請坐!”
待秦衍一臉霸氣傲然的坐下后,蒼玉麟捧碗遞筷,殷勤的忙前忙后。
先時被秦衍一身寒氣凍壞的數人中,終于有人破冰而出,小聲與身邊的人嘀咕著:“那不是城主府的蒼玉麟嗎?”
“兄臺你沒看錯吧?他親老子也不見得這般奉承,那人是誰啊?”
“不知道,不過剛才蒼玉麟叫他……王爺?”說話的人偷偷側目看著秦衍的坐得筆挺立的背影,心下打鼓,“莫不是……”
“難道是虎王?”有人小聲詢問。
人群忽然又寂靜了。
不過片刻,便有人三三兩兩小跑著急匆匆的離了天一閣。
只一個上午,整個楚州城無人不知虎王駕臨,就住在天一閣。
自有那些專愛投機取巧之輩,暗暗猜測著各種可能:虎王不住城主府卻偏要去住天一閣,蒼家小爺親自伺候也未得虎王一個好臉,看來蒼家好日子盡了,或許楚州要換新的城主了。
午后,第一位來訪者被秦衍的護衛攔在了天一閣的樓下。
“煩請通稟一聲,楚州姜家來請虎王大安!”姜家族長姜震帶著兩個少年在天一閣門外與護衛說話。
護衛一臉嚴肅的回絕,“我家王爺并不在天一閣內,請回!
一個少年偷眼覷向格扇窗內的大堂,忽然喊道:“蒼玉麟在里邊呢!”
護衛立刻不悅的怒斥,“此乃虎王駕臨之地,豈容爾等在此大呼小叫?姜族長請回,我家王爺脾氣一慣不大好。”
姜震忙點頭哈腰的賠禮,又訓斥了那個少年,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打道回府。
秦衍當真不在天一閣內,早上在大堂用膳是為了告訴別人,他來了楚州,并且千真萬確。目地達到,他自然去辦他該辦之事,以他的心性又怎么會算不到有人會來此打擾呢?
此時,他正在清觴酒莊的樓上,遙望城外方向。
日暮,清觴酒莊的掌柜嚴明武,親自捧著晚膳送到了秦衍待了一天的那間屋子。
“王爺,想來您必定也是吃不慣楚州的膳食,清觴的廚子是從京城來的,雖然沒什么大名氣,可京菜做得還算地道,您嘗嘗看!”嚴明武將托盤里的菜碼一樣一樣擺在桌上,最后是一壇酒,“這是落花伶舞,昨日天一閣的東方掌柜來過,實在是陳酒將盡而新酒未曾出窖,所余無幾。”
秦衍禮貌而客氣的道了謝。
嚴明武深施一禮,“王爺不必客氣,盡管吩咐就是。”
與未央分開已逾五日,心中著實惦念得緊。此時身在她的地方,那些涌動的情緒微微有些不受控制。他猶豫著,想要問出口的那句話硬是吐之不出。
嚴明武告辭退出,已經走到了門口。
秦衍終于耐不住相思,擰眉沉聲問道:“你主子幾時到,可是有信兒來了嗎?”
嚴明武收住腳步回轉身體,恭敬的回答:“兩日前主子讓人捎了信兒來,說您這幾日會到,卻并沒說她要來。”
秦衍皺眉,片刻點頭,“本王知道了,有勞!”
嚴明武走后,秦衍看著桌上的飯菜微微的發著怔,心頭那道影子越來越重。出神了許久,直到天色幽暗,他才自己掌了燈。
一個尚不足尺的酒壇泛著微微的濕意,秦衍掀開封口湊近鼻端聞了聞,一股極辛辣之氣由鼻腔沖進喉中。他微微搖頭,那鬼丫頭的東西名字越是溫柔越是不能信,就比如虞美人,又如這落花伶舞,一個比一個還要烈些。
桌上擺著一只犀角爵杯,外邊雕著老枝梅朵,十分的精致。
他倒了一爵杯,對著燈打量著半透明的杯里酒液微漾,一股似有若無的梅香混在酒的辛辣里。他忽然想起她身上那不知名的暗香,也是這般似有若無,卻讓人一遇難忘。
秦衍飲了一口,讓酒在唇齒間流淌過一回才咽入喉中,那入喉的炙烈當真無有能出其右者。他挑高眉頭緊接著又飲了一口,抿緊薄唇半晌才放下杯子。
菜色看上去與京城的比較相近,清蒸魚,白切雞,涼拌蓮藕,清炒蝦仁,兩道小涼菜,一大碗米飯。秦衍看得心動,舉筷嘗了兩樣,很是正宗,廚子手藝不錯。
雖生在錦繡之地,可他從五歲起便入了苦寒的燕北雪谷,加上這些年南征北戰,他過慣了軍營里大鍋飯的粗糙,能飽腹即可,并不十分挑剔。
唇邊一抹淺笑,想著從前每次與未央在一起時她的那些少爺刁鉆習氣,這個不吃,那個也不吃,但凡有一樣多放了些她便能嘗得出來,每每氣得咕噥不矣。
一壇酒不過二三斤,秦衍雖不易醉卻帶了幾分酒氣。看看黑透的天色,不得不離了清觴酒莊,一個人信步當街,回了天一閣。
掌柜的帶著兩個伙計正在門口焦急的張望,忽見秦衍帶著一身霜寒之氣從暗夜中走來,那似與生俱來的王者霸氣,讓人忍不住便要低下頭去,不敢仰視。
“王爺,您總算回來了!”掌柜的憂了一天的心安然落了地,連忙親自請了他進門。“晚膳已經預備下了……”
秦衍越過掌柜的往樓上走去,落在身后一句淡漠的話語,“本王已經用過了。”
“那給王爺您泡一壺茶可好?”東方掌柜在秦衍錯身而過的空便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遂試探的問道。
秦衍想著躲了一日清靜,免不了晚上暗衛要來稟報軍情,便淡淡的應了一聲。
樓上急沖沖奔下來一個小身影,快到秦衍身邊才收住腳步,深施一禮,“王爺您回來了,我去給您準備沐浴的水。”
象是怕被秦衍拒絕一般,蒼玉麟一溜煙跑下樓去,消失在樓梯的盡頭處。百镀一下“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他立在那觀瞧起蒼玉麟的槍法,初時覺得也就那么回事,越往后便越覺得此子可造,小小年紀不急躁不勉強,一套槍法共一百零八式,內力分配得十分合理,到底是得大幫大派的真傳,了不起。
看看天色,不過五更將進。習武之人必要能吃得這份辛苦,加以時日才可成大氣。秦衍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看著他又打了一趟拳腳,這才離開窗口。
幾道小菜看著平常,卻仍隱隱透著辛辣火氣。秦衍吃得極少,只那一壺酒喝得光了。剛剛撂下筷子,蒼玉麟垂頭喪氣的回來了。
他先是在開著的門外偷眼往里瞧了一會,見秦衍在凈手才踟躕著進來,“王爺,掌柜的說落花伶舞賣完了……”
秦衍面上雖冷,卻也不想為難一個孩子,“你回府去罷!”
入更后秦衍的暗衛陸續來回話,一直忙到半夜。
第二日一早,他還沒等起床,后院便響起一陣兵刃破風的聲音。
秦衍從床上翻身下地,隨手扯下昨日那件落滿風塵的外袍掩住雪白的里衣,傾身從窗口下望。只見院中一個小小的身影,一身簡單利落的白衣,與一條花槍同進同出,舞做一團。
外人看來,蒼家是楚州城的城主,背后又有青山門撐腰,蒼家子弟一向驕橫得慣了,清觴酒莊只能自認倒霉,息事寧人罷了。
事后,蒼修文知道了這件事也未放在心上,罵了蒼童幾句也就罷了。可短短一個月,但凡在蒼家名下的所有產業盡數極速的蕭條下去,讓蒼家人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危機。
苦撐了三個月,蒼修文終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備了厚禮,親自去了一趟清觴酒莊。可也不過半盞茶不足的時間,他面如死灰的出來,連同他帶去的厚禮。
蒼玉麟眼圈紅了,倔強的不肯挪步。
伙計撤了殘餐,來去悄悄,生怕吵到了秦衍。
蒼玉麟立時泄了氣,放下袖子扯下袍角,恨恨的哼著,“今日小爺有大事要辦,等哪日小爺閑了再與你算帳。”說完蹬蹬蹬又往樓上跑去。
蒼家這一代只他一個男丁,上到老太太,下到叔伯,無不嬌慣著。好在他還算懂事,并沒有做出什么過份的壞事來。
蒼玉麟當然不會去清觴酒莊,年初那場不愉快的記憶仍未淡去。二叔叔為給爺爺賀壽用酒,去尋那清觴酒莊的嚴掌柜,開口就要十壇落花伶舞。嚴掌柜剛說了一句沒有,蒼童就發起火來,砸了清觴酒莊的大堂,打傷了幾個伙計,揚長而去。
這件事自然不會不了了之,以未央護短的脾氣又怎肯善罷甘休?
“來呀!”掌柜的不溫不火的喊了伙計上前,“送蒼小爺回去,順便告訴老城主,自今日起他蒼家恕我天一閣再不接待!”
蒼玉麟一心想討好秦衍,知他唯愛喝酒,即使是拼著拆了天一閣不顧也非要得了落花伶舞不可。他自幼習舞,手上有幾分本領,幾個圍過來的伙計還未等動手,早就被他掀翻在地。
掌柜的倚在柜臺上,不咸不淡的嘀咕,“傳言說虎王脾氣不太好,若是驚動了他,下場大概也不會太好。”
有好事者細細打聽著,卻也未能知曉蒼修文答應了什么條件,才讓清觴酒莊平息了怒火。世人妄自猜測了半年,到如今才算將將翻過去。
蒼玉麟恨恨的跺腳,“你威脅我也沒用,今日說什么我都要落花伶舞!”
掌柜的賠著笑臉,“蒼小爺您也別惱,落花伶舞是清觴酒莊鎮莊之寶,每年給到天一閣的數量實在有限,今年的酒早就賣得盡了,就算是拆了我天一閣也沒有你想要的東西。”他安撫著蒼玉麟,“等天一閣再有貨,一定第一時間送到城主府上去,如何?”
蒼玉麟不依,“小爺不聽你的廢話,今日有也得有,沒有也得有!”他將袍角掖進腰帶,挽起袖子,看著是要動手的意思。
“蒼小爺,落花伶舞可不是我天一閣能釀出來的凡物,您即使拆了天一閣也還是沒有。”掌柜的仍舊笑著,眼中精光一閃而過。“況且我天一閣也不是誰想鬧事都能的地方,小的勸您消消氣,再不然就往清觴酒莊去問問嚴掌柜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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