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淵握住趙毅那雙干澀枯黃的手，突兀的骨頭很是硌手，莫淵的手有些冰涼，絲絲涼意包裹著趙毅的雙手，讓他忍不住想要將自己的雙手抽出，奈何莫淵握得太緊，趙毅試著掙扎了一下，發現不過是徒勞，便只能放棄了。

“師父，我突然明白了，您其實并不畏懼活著，您只是畏懼以這樣狼狽的模樣活著，更何況是以青龍城城主的身份活著，對于您來說，身為青龍城的城主大人，與其殘破的寂寞的生，倒不如轟轟烈烈的死，這樣您留給青龍城的形象，永遠是那個剛毅的、機智的、仁愛的城主大人，是青龍城的信仰，而不是這樣懦弱的、無能的、殘缺的模樣。”

莫淵說得很直白，他比誰都清楚，這些話對趙毅來說過于殘忍，但是他更清楚，語氣將傷口死死的捂住讓它化膿，倒不如將傷口上的腐肉剜掉，雖然很痛，但是痛過之后，傷口才能愈合。

“師父，您這人生幾十年都獻給了青龍城，對于青龍城來說，你您就是信仰，是他們的希望，您在受到了諸多的景仰的同時，也承擔了更多的責任，這些責任重重地壓在了您的肩膀上，成了束縛住您的枷鎖，所以您不允許自己這樣頹廢的姿態活著，您不希望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完完全全的展示在他們的面前，因為那樣，信仰會崩塌，信念會破滅，倒不如就這樣安安靜靜的離去，人們或許會惋惜，會難過，會悔恨，但是在他們的心中，您永遠是那一個果敢、英勇、仁義的一城之主。”

“您可是一城之主呀，您將畢生的心血都投入了青龍城，憑著一己之力，撐起了整個青龍城。您無疑是驕傲的，你能承受萬民的誤解和唾罵，孤傲的一個人離開，孤單的一個人撐著，但是你您沒辦法接受憐憫的，惋惜的亦或是愧疚的目光，對您來說，這些對待弱者時才會有的目光，就如同蝕骨的毒藥，終會一點點將您的傲骨消磨殆盡。”

“但似乎您有沒有想過，如果您不再是一城之主呢？您如果不是青龍城的城主，也沒有那么多的責任，自然也不需要面對別人審視的目光，也不必住做那個頂天立地的青龍城信仰，您就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云游四海，逍遙自在，那樣的話，即便是您的腿真的好不了，您的武功沒辦法恢復，這些真的重要嗎？”

“我相信您的回答會是并不重要，您已經活了那么多年，最風光的時候也好，最落魄的時候也罷，您都已經經歷過了，這樣的打擊固然沉重，但是卻不至于會壓垮您。您是那樣的愛惜生命、熱愛生活，我不知道青龍城城民眼中那個嚴慈兼濟、不怒而威的城主大人是什么模樣，我只知道，您就是一個樂觀豁達、爽朗活潑的老頭，會自戀到讓人忍不住吐槽，也會像個小孩一樣撒潑打滾，明明上一秒才說了再也不理我，結果不到一盞茶功夫便會想著法的逗我開心，兩個人的形象差異很大，但是不管是哪一個你，都是我最愛的師父。但是我覺得，朝霞山莊的那個無憂無慮、爽朗快活的趙毅過著的生活，才是您真正向往的。”

“您這一生都困在了青龍城，都獻給了青龍城，從來沒有真正的為自己活過，如今圣醫谷外患已出，青龍城也恢復了往日的太平，如今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繁榮，青悅師姐經歷了那么多的風風雨雨，也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意氣用事的小丫頭，她已經變得很強大了，足以撐起一個城池，所以師父您其實可以放下這些責任了，是時候將青龍城的未來交給年輕一輩的去創造，我相信您比我們都清楚，青悅師姐絕對能夠勝任城主之位。”

“師父，我們一起離開吧，去看看青龍城外面的世界，看看外面的天，外面的山，外面的水，您不再做青龍城的城主，就只是一個普通的老頭，是我和玥兒的師父，我們陪著您一起去外面看看，玥兒也會不遺余力地為您醫治，總還是有希望的。”

莫淵不說則已，一說就不停頓的說了那么多，就像是在宣泄一般的，一股腦的把自己想說的話全都說了出去，他說得那樣的認真，那樣的投入，以至于他完全沒有看見殷靈玥驚呆的模樣，以及趙毅完全錯愕的表情。

趙毅頭下枕著的繡花枕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淚水完全打濕了，年邁瘦小的老人，第一次哭得老淚縱橫泣不成聲，看得殷靈玥心疼不已。

莫淵一開始說得那句很對，其實除了莫淵，他們都不曾真正的懂趙毅，在莫淵的這一番話之前，殷靈玥和青龍城的諸位執事一樣，以為趙毅的絕食，趙毅的輕生，都只是因為他沒辦法接受自己的雙腿無力，武功盡廢，徹底淪為一個廢人。

事實上他們都錯了，錯的徹徹底底，雙腿的殘廢，武功的盡失，的確會讓他難受，但是卻不足以讓他放棄生命，著各中的緣由，說不清也道不明，趙毅不曾對任何人說過，偌大一個青龍城，竟然沒有一個人真正的懂得他。

“師父……”

殷靈玥突然跪倒在趙毅面前，上半身伏到了趙毅身上，只叫喚了這一聲‘師父’，便已經哭得泣不成聲，她已經完全失控，再也沒辦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緒。

殷靈玥的這一聲嚎啕大哭，就像是導火索一樣，瞬間就將莫淵和趙毅全部點燃，莫淵不再壓制自己，趙毅也不再可以隱忍，師徒三人靠在一起，痛痛快快的哭了出來。

這時候，殷靈玥還是那個小哭包，莫淵卻不再是那個少年老成冷靜自持的男孩，趙毅也不再是那個嚴慈兼濟的一城之主，他們就只是師徒三人，眼里就只有彼此。

哭聲的大得超乎尋常，門外不遠處的青悅和小瑞，都被這震耳欲聾的哭聲驚到了，青悅更是跌跌撞撞的闖進房間，將身后的小瑞甩了好遠，結果剛一進們，腳步就這么硬生生的頓住了。

她全然沒想到，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屋子里的三人就已經情緒激動到泣不成聲，尤其是，她的父親，青龍城最偉大的一代城主，竟然哭得這樣的撕心裂肺！

從小到大，無論經歷過多少風風雨雨，她的父親就從未失態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這就是她的父親，永遠的沉著冷靜，永遠的剛毅果敢，就像是大山一樣的堅實，可靠，那樣一個驕傲的人，青悅還是第一次見他哭，而且是哭得這樣的悲痛。

“父親！”

青悅喚了這么一聲，身子一軟，便順著雕花的木門滑下，勁直跌坐在了地上，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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