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見陳木枝熱絡地送柳正誼出去,心里很不得勁兒。自己原本特別占理,不可能輸啊,一定有“內幕”。
“木枝和柳大夫很熟嗎?”
王氏知她用意,也不隱瞞,道:“早年國公爺在外打仗,救過柳正誼的命。木兮從小體弱多病,遍尋良醫而不得,也是國公爺結識了柳正誼,這些年由他調理著,木兮才慢慢地好起來。因他往和春園來得勤,自然和孩子們都熟。”
“怪不得,我瞧著他們倒像一丘之貉。”徐氏撇嘴。
屋里屋外站著這么多下人,但凡有哪個多嘴,去陳木枝那里搬弄一下,只怕又生事端。
王氏深恨這個嫂子拖后腿,語氣也不太客氣:“嫂子講話也要有分寸,怎么著木枝也還是個孩子,柳正誼也是名動京城的名醫。”
“呵,什么名醫脾氣這么大。”徐氏不屑又不忿。
“有本事的人,才配有脾氣。”
言下之意,你實在是沒啥本事,就不要整天擺什么舅夫人威風了。要不是……王氏斜睨著依然歪在椅子上、失了魂一般的王華嵐,還是將對徐氏的不滿給按了下去。
徐氏哪里聽得懂王氏的弦外之音。
見王氏望著王華嵐,她又嚎上了:“這個庸醫,開的什么破方子,嵐兒臉上都腫了,也裝看不見,后天還要去譽郡王府呢,你說,這樣子怎么去!”
這話總算說到重點了,失了魂的王華嵐頓時雙眼放了光,就看王氏怎么說。
王氏沉吟片刻,緩緩站起身:“我那兒有上好的膏藥,這點兒小傷不在話下,后天保管能漂漂亮亮見人。不過,這屋子住不得了,我另外給嵐兒安置住處……”
“姑媽!”王華嵐驚叫。
“保管不比這里差。”王氏走到王華嵐跟前,深深地望著她,“嵐兒,姑媽何時虧待過你?做人,若只計較眼前得失,終是失之小氣了。”
王華嵐似是從王氏眼中讀出了什么,也緩緩地起身:“姑媽的一片苦心,嵐兒都明白了。”
見女兒竟然如此輕易就答應,徐氏也是意外:“憑什么說搬就搬!”
王華嵐柔柔弱弱,像是站都站不穩,卻還是勸著母親:“本就是借住,木枝妹妹睹物思人,見不得她姐姐屋子被別人住,該體諒她的心情。”
雖然不知道她演的是哪出,徐氏還是拉住了她的手:“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死人住過的屋子,我還嫌不吉利呢,呸!”
“呸!”
陳木枝學著徐氏的樣子呸了一聲,又自顧笑了。
“我的六葉銅錘這下沒機會上了。”
“二小姐學那個刻薄鬼,學得好像啊。”阿梗拍著小手直樂呵。
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陳木枝聽得清清楚楚。這絕不是兩個掃院子的仆婦,而柳絮和阿梗也都在跟前,外頭是來人了呢。
凝香居如今就是這么慘,有人來,連個通傳的人手都沒有。
陳木枝故意抬高嗓子:“我才不學那個惡婦,敢對我姐姐出言不遜,我早晚要她好看!這府里有些人,仗著父親一時不在,作威作福起來了,本小姐有的就是法子,一個一個慢慢收拾!”
“咳,二小姐……”外頭傳來尷尬的聲音,是嘉實堂的丫鬟雙青。
王氏身邊有四個大丫鬟,分別叫雙彩、雙繪、雙青、雙墨。因為王氏家中商賈出身,在全國各地有多家瓷器行,所以王氏給丫鬟們起了這么應景的名字。
平日里,雙彩貼身伺候,雙繪識字則幫著記錄理事,雙青和雙墨管些府中往來傳令的事兒。因跟著王氏久了,心思也頗不可測。
“雙青姐姐啊,快進來。是不是母親有什么事?”
罵完人,還能一臉熱情的,也就是陳木枝了。
“夫人說,小姐身量似乎長高了,后天宴會來不及新做衣裳,要帶小姐親自去華錦坊買現成的。”
“華錦坊的衣裳有什么好,不如翠云軒。”陳木枝嫌棄。
略一想,陳木枝又揮手:“算了算了,什么華錦坊、翠云軒,都不算頂好,我身量也快趕上姐姐了,我記得姐姐的新衣裳五個大箱子都放不下,去給我搬到凝香居來,我自己挑。”
雙青一臉尷尬,似要說什么,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只得低頭道:“夫人已經在等著二小姐,要不,二小姐您有什么想法,直接跟夫人說吧。”
陳木枝挑挑眉,沒有繼續追問。
看這樣子,陳木兮那些錦繡華服,隨著主人的“仙逝”一起下落不明了。
王氏的馬車比昨日接陳木枝回府的要華麗寬敞些。
顛卻是一樣的顛。
“雙青說你要去翠云軒,就依你。”
王氏拉著陳木枝的小手,馬車里密閉的空間給了她親熱的勇氣。
“要女兒說,哪家都別去,父親生死未卜,做女兒的哪有心情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赴宴,就是去點個卯,告訴大家我沒死罷了。”
陳木枝一番話,又噎得王氏半天說不出話。
“木枝,母親怕你傷心,一直沒問你,船上……究竟出了什么變故?”
陳木枝黯然,這話題的確叫人傷心,亦叫人困惑。
她搖搖頭:“這話,在總兵府已是反復盤問過,女兒真不記得了。”
“沒事,想不起來就不勉強了。”王氏拍著她的手,“初時府里不見了你,可把我急壞了,心想著這可如何跟你爹交代啊。后來你爹叫人送了信回來,說你竟然在船上,我那晚才總算睡了個整夜覺。”
“是女兒頑皮,想著要看將士們出海打仗,所以才躲上了戰船。”
“你是個有福的孩子,你姐姐就……”王氏有些哽咽,說不下去了。
陳木枝心中一動,問:“姐姐素來體弱喜靜,甚少出門,怎么會失足跌進荷花池里?”
“都是我不好,沒好好管束木兮身邊的人,杏果那賤婢攛掇木兮出去玩,惹得木兮落了水,她怕人責罰,非但不救人,反而畏罪逃跑。等府里的人發現木兮,已經遲了……”
王氏取出絹子,抹了抹眼角的淚,恨聲道:“亂棍打死,也不解我心頭之恨!”
陳木枝垂下眼睛,沉默不語。心中卻似有一塊大石壓住。
不是這樣的,完全不是這樣的。
母親啊,你這是欺負“我”遠在艦船之上,不知道當時情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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