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陳木枝睡了個飽。
不用聞雞起舞、也不用死馬活醫,一百零八招終于可以暫且放一放。
和春園卻有人睡不著。
王起道一大早趕在管事們奏事之前,就去了嘉實堂。王氏正在用早餐,糥米粥燉得稠稠的,小菜也是做得格外精致,但不管用,沒能調動王氏的胃口。
“哥哥吃了沒?”
“急著過來,還沒來得及。”
王氏喚來雙彩:“給舅老爺加副碗筷。”
二人對面對坐定,王氏道:“哥哥也別說我馬后炮,當初嵐兒定要搬去留香居,我就覺得不妥,拗不過她一味地說軟話,如今果然弄出事端。”
王起道笑得小心翼翼:“也沒必要真的搬出去吧。木枝在海上吃了那么多苦,剛回來,四處找茬也是有的。鬧騰一陣,自然也就乏了,關鍵就看妹妹你是不是頂得住。”
“哥哥倒不心疼我乏不乏。”王氏臉色有些陰沉,“我也沒料到木枝現在變得這么難纏。以前她胡鬧歸胡鬧,沒個章法,幾句話就能哄回來。現在……許是真的吃了苦,也可能是年紀大了些,倒露出些心機來了,沒那么好對付。”
王起道不說話,筷子在碗里有一搭沒一搭地劃著,卻并不吃。
半晌,他道:“那……于我們的大計……”
他欲言又止,望著王氏。
雖然屋里只有他們二人,王氏說話還是很小心,低聲道:“所以這些面上的事,咱們得讓著她。畢竟是個小孩子,喜歡斗氣,就讓她贏了、高興一陣,也就過去了。”
“嗯,是這個理。”王起道略一思忖,“她應該沒留意賬房吧?”
“她想不到那么多,連她自己屋里那張紫檀案幾也沒提起過。”王氏嘆道,“這回真是我大意了,她們姐妹倆向來感情好,華嵐住留香居這事兒,怕是給她刺激太大了。”
王起道淡淡地道:“往后面上都順著她,不刺激她也就是了。”
王氏卻道:“如今我卻是有些怕了……”
王起道擱下碗筷,臉色鄭重:“你嫁過來也有五年了,這府里的情形還看不透嗎?不是我要說國公爺壞話,先前鄭夫人得了多少榮耀,到你呢?國公爺有沒有替你請過哪怕一次封賞?至今連個誥命都不是,人家啊,也只拿你當個府里的管家。”
王氏被他說得直咬唇,低聲反駁:“其實也不是,遇安對我還是挺好的,沒出事之前,孩子們也與我親厚。”
見她尚有糾結,王起道索性把話說得更重。
“榆兒小,尚且不說,那兩個卻是有自己心思了,養不貼心的。這五年,你勛貴之家想必看得也多了,成年兒女能善待繼母的有幾個?還不都是借著孝順之名,或送佛堂、或送莊子,名為頤養天年,實則不聞不問,一腳踢出富貴圈子?”
這話倒也不是全無根據,母有不慈,兒亦有不孝,世間萬相原本也不全是一個版本。
“哥哥說得也是……”
“雖說出嫁從夫,可你的夫到底是個什么下落,誰敢保證?關鍵時刻,只有娘家人不會坑你,親兄弟不會坑你。你若不及早為自己打算,早晚就有人會來替你打算。”
王起道觀察著王氏的反應,又幽幽道:“鄭家來人了吧?”
王氏一個激靈,聲音有些顫抖:“是,昨兒就來了。我沒和木枝說。”
王起道冷笑:“國公府是塊肥肉,鄭家就要來欺負你們孤兒寡母了。”
一陣寒意,從王氏心頭涌起,瞬間傳遍了全身。
誰說陳木枝忘記了那張紫檀案幾?
呵呵,船上那段她是失憶了,但其余該記住的,她一件都不會忘。
陳木枝坐在鏡前,望著阿梗拿來的衣裳,皺了皺眉,
“今日不舞劍,還是換回裙裝吧。”
正在梳頭的柳絮,頓時停了手,問:“二小姐想梳什么頭?”
“如意髻。”陳木枝脫口而出。
柳絮一愣:“這個發式奴婢不會,以前大小姐常梳,要不,奴婢去把藤花姐姐叫來?”
陳木枝這才反應過來,只要不沾武器,自己就還是陳木兮的性子,所以才下意識說出了如意髻。
不過也好,她正想見見藤花。
藤花一聽凝香居要請她去梳頭,又驚又喜。因為王華嵐很有可能要搬出留香居,見風使舵的管事便也懶得再作梗,沒費勁就同意了藤花出門。
一路上,藤花不住地問阿梗:“二小姐想梳如意髻?真的嗎?”
“真的呀,二小姐可從來沒梳過如意髻,所以柳絮也沒學過,今天突然說想梳,柳絮立刻就想到了藤花姐姐。”
藤花唏噓:“大小姐最喜歡如意髻,梳好后再插上夫人留給她的那枝金鳳銜珠步搖,別提多好看了。”
“是啊,大小姐可是京城第一美人,那枝步搖,聽說還是鄭夫人的母親當年得的御賜之物呢,也只有我們大小姐才配得上這般皇宮內造的珍寶。”
阿梗會說話,這般帶著仰慕的夸贊,聽得藤花也眼睛亮亮的,跟剛出門時的萎靡已是完全不同。
“所以二小姐一定是想大小姐了。”藤花自言自語。
“當然想了,二小姐要是不想大小姐,也不會如此變著法子也要把舅小姐趕走了。”
藤花頓時變了臉色,一把捂住阿梗的嘴,緊張地四處張望,確定附近沒有其他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阿梗,這府里已不比先前,這些人到底是姓陳還是姓王,咱們不知道,別給自己惹麻煩,也別給二小姐和小少爺惹麻煩。”
阿梗一凜,頓時想清楚了二小姐的處境,不由后怕起來。
二人才走進留香居的院門,遠遠就望見陳木枝已經立在廊下張望。
藤花上回來沒有見到陳木枝,陳木枝去留香居鬧事,藤花也只是遠遠地看過,如今一見二小姐這樣盼著自己,心中一熱,不由已是眼淚滾滾。
“藤花!”陳木枝已等不及她前來,提著裙子奔跑上前。
藤花一眼望見陳木枝腰前墜著的那只褪了色的梅花香囊,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慟,一跪下去,抱著陳木枝的腿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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