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如今的陳木枝,有著十七歲陳木兮的聰穎與智慧,但陳木兮的見識,亦不可能萬事皆知。
雖然父親長年帶兵打仗,但他謹守律令,軍國大事從不在家中透露半點兒口風。故此,陳木枝并不知道海鯊兵符到底該如何使用。
“木枝多嘴問一句,舅舅您可見過東海水師的兵符?”陳木枝問。
鄭沐知她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問,必定有什么原因,當下也不說破,道:“我只知東海水師兵符與其他兵符不同。以往兵符皆為虎符,東海水師兵符卻為海鯊符,純金鑄就,可一分為二,一爿在皇上那里,一爿由出征將領隨身攜帶。鑄造成后,模具當場被毀,故此獨一無二,絕無復制可能。”
陳木枝又問:“若要調兵,可是需要兩爿契合,方能生效?”
這話有大大的漏洞!
即便兵符一分為二,可陳木枝怎會知道,兩爿中間有機括,需要契合使用?
鄭沐心中一震,顫聲道:“木枝,你是不是見過兵符?”
陳木枝卻未回答,反而又問:“舅舅,木枝再斗膽相問,若主帥失了兵符,該當何罪?”
“死罪!”
“我朝將士在戰爭中失蹤多久,朝廷會認定其死亡?”
“一年。”
“舅舅之所以說,父親之事有可能被人利用,是否和兵符有關?”
這一句趕一句,句句皆有用意。
鄭沐深深地望她一眼,道:“指揮艦的每一個角落都已搜過,不見兵符蹤影。”
“既然兵符要兩爿契合才能生效,為何父親的這一爿讓人如此緊張?”
“事關朝廷機密,我不能與你多言。舅舅只能告訴你,兵符的下落,與你父親的生死,一樣重要。”
陳木枝心中突然生了一個大膽的設想,只怕皇帝手中的另一爿兵符,也不見了!
所以朝廷搜尋陳遇安,一是出于對良將的道義,更重要的原因,卻是為了搜尋兵符。若兩爿兵符皆落入敵軍之手,整個大順朝的東海水師,便完全失控。
這對朝廷來說,太可怕了。
可這對陳木枝來說,卻是個機會。
只要她不說出兵符的下落,朝廷就會繼續搜尋陳遇安,陳遇安就依然有可能獲救。
陳木枝沉默著,室內寂靜無聲,落一根針都能清晰聽見。
“木枝,舅舅也問你,你見過兵符,是不是?”
鄭沐死死地盯住她的眼睛。
作為大理寺少卿,鄭沐閱人無數,但凡陳木枝心中有所猶豫,鄭沐便能從她的眼神中抓到端倪。
陳木枝卻不懼,坦然地迎上鄭沐的視線。
“我被父親發現后,父親為了保護我不被別人察覺,將我調為隨身小侍童,帶上指揮艦,命我寸步不能離他左右。只有父親的幾個親信知道我的身份。我整日在父親身邊,自然見過兵符,只是,當時我不知道這個兵符竟如此重要。”
鄭沐謹慎,又問:“你可知道兵符的下落?”
陳木枝嘆道:“今日聽舅舅說了,方知道兵符重要至此,若我知道,定然告訴舅舅了。”
鄭沐見她神情不似作偽,又想著,木枝素來是快人快語,即便是如今生了些心機,也斷然不會在大事上犯糊涂。便也信了她。
“總之,你若想起什么,定要首先告訴舅舅,萬事皆要謹慎,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口無遮攔。”
“舅舅放心,木枝明白。”
陳木枝堅定地應著,心中卻想:舅舅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也是她萬萬不能牽連的人。
她之所以不能對舅舅說,是不想讓他背上一個“知情不報”的罪名。
老年人的瞇盹,睡得總不那么沉。鄭沐和陳木枝還在前頭說話,老太太便已經醒了。
鄭存芳正玩字謎,一聽見動靜,立刻放下,和丫鬟一起過去扶了老太太起來。
“廚房做了玫瑰蒸糕沒?”老太太突然想起,問身邊的丫鬟。
“做了呢,早上您就吩咐過了。”丫鬟回。
“木枝最愛吃這個,她不來,倒有時間沒做了。”
老太太嘴里嘟囔著,望見了桌上放著的字謎書,又對鄭存芳道:“家里就你一個女孩兒,平常看你也是無人玩耍,怪悶的。木枝回來,總算能跟你做個伴了。”
鄭存芳扶老太太在桌邊坐下,將字謎書收到一邊,笑道:“也還好,我有字謎可以玩呢,都是二哥給我拿回來的字謎冊子。”
“難為存晏這小子,看著呆頭呆腦,對你這個妹妹倒是極上心。”
鄭存芳嘻嘻地笑著,從丫鬟手中接過羹湯,端到老太太跟前:“祖母,趁熱喝了吧。”
老太太緩緩地用調羹攪著羹湯,卻不急吃,又問:“昨日去譽郡王府,可有人提起他家五郎?”
鄭存芳臉一紅,搖頭道:“沒有。”
“嗯,這樣好。瞧他們將木枝的事兒傳得沸沸揚揚,我還以為這郡王府是個喇叭窩子。”
“這也是因為蘭馨郡主知曉,這才當眾說。祖母說的這事兒,郡主該是不知道的。”
她沒好意思說是“親事”,也沒好意思說是“我的事兒”,只稱為“祖母說的這事兒”,便心照不宣了。
“也對,蘭馨是打定主意不嫁人了,家里議親的事兒,想來也不會主動跟她提,提了也是自找沒趣。”
老太太想起蘭馨郡主那調調兒,自己都覺得好笑起來。
想了想,老太太又道:“這魏家四郎五郎,一個云游四方愛馬成狂,見不著人;一個卻閉門不出愛書成狂,也一樣見不著人。也難怪你母親一直不松口,便是我瞧著,也不太靠譜的樣子。”
“這回倒是見著了魏家四郎。”
“哦?是個怎樣的人?”
“奇奇怪怪的人,說是和木枝還起過誤會,并不是個能讓人的。”
老太太一臉嫌棄:“這點就不好。咱們不圖富貴盈門、也不圖前途無量,只圖個夫妻和和美美、白頭偕老,若這點都做不到,那不能嫁。”
鄭存芳聽得連連點頭:“是是,祖母說得極是,祖母去和母親說說,回絕了吧。”
老太太一瞥眼:“別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是不想嫁魏家五郎,你是壓根就年輕小,還不想嫁。”
呃,真夠一針見血。
鄭存芳撒嬌:“存芳本來就小,這譽郡王府提什么親,沒的讓人煩惱。”
“十四歲半,就算不急著議親,也該跟你娘學學理家了。往后少在我這里羅嘈。”
外頭一陣嬌俏的聲音,傳了進來。
“呀,存芳姐姐被嫌棄了,外祖母這是要趕人走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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