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三月,轉眼天氣就暖和起來。
如今陳木枝每日都會練練武,保持著這具身體難得的活力,練習慣了,便真心覺得精神頭也好了、胃口也好了,渾身洋溢著宛如春天一般的氣息。
陳木枝拎著她的鑲寶六葉銅錘在院子里耍了一陣,額上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待那銅錘終于“謙虛”地垂下,藤花才敢過來,柳絮端著水盤,藤花則將雪白的帕子絞了水,送于陳木枝擦汗。
望著藤花手上淡淡的凍瘡印子,陳木枝道:“還是傷得太狠了,柳大夫的藥再好,也得假以時日。”
假以時日算什么,若沒有柳正誼的藥,藤花這雙手,便成了一雙疤痕手,不知道多難看呢。
藤花心懷感激,道:“便是有權有勢的人家,要請柳神醫出診也得講個緣分,奴婢何德何能,竟能得柳神醫的藥,都是憑著小姐的緣故,才能有這天大的福分,奴婢感激不盡。”
“你和杏果、嬌蘭,從小與我姐姐一同長大,感情非比尋常,杏果又是因我姐姐而送了性命,我自然應該也待你們如姐妹。”
一提起陳木兮,藤花忍不住眼睛就濕了。
她接過陳木枝擦過汗的帕子,放到盆中,示意柳絮將端走。等柳絮走遠了,藤花再轉過身來,眼淚已經忍了回去。
“小姐,杏果固然是冤死,可大小姐更冤啊!”
陳木枝心中一震,望向藤花的眼睛,直覺告訴她,藤花似乎知道什么內情。
可記憶中,當天跟隨著自己的是杏果,被王華嵐死死勒住、不讓她去呼救的也是杏果。
而自己溺水之后,杏果也直接以坑害主子之名給打死了,藤花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陳木枝盯著藤花,道:“我姐姐不是失足落水的么,冤在哪里?”
藤花道:“大小姐身子不好,一直吃柳神醫的藥調理,小姐您也知道的……”
當然知道,自己親身經歷的,如何會不知道。
陳木枝點頭道:“去年秋天,我離家之時,姐姐已經好轉很多,想起來,很久未有發過眩暈了。”
“便是您離家之后,小姐也一直未曾發作過。可偏偏那天就出了事。杏果攛掇是有錯,可大小姐為何無緣無故又犯了眩暈,甚至眩暈到從曲橋上栽了下去,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原來藤花的疑心,是在這里。
她并非是知道了花園里發生的那一幕,而是憑著自己一直貼身服侍陳木兮,所以才察覺出了破綻。
而且經由藤花這么一提醒,陳木枝也憶起,當時自己的確好長時間沒有發作過眩暈,出事前一天,卻隱隱發作過一次,因為感覺不甚強烈,所以沒放在心上。
陳木枝緩緩道:“如此說來,的確事有可疑。但要證明姐姐冤死,卻還不夠。”
撲通一聲,藤花突然跪下:“奴婢有證據,請小姐為大小姐申冤!”
“你快起來說話。”陳木枝扶起藤花,“你有什么證據?”
藤花道:“當日發現大小姐溺亡的是舅小姐,說是遠遠望見大小姐踉蹌著栽進了池子,她趕緊呼救,可天氣太冷,大小姐救上來就已經……”
見她語帶哽咽,陳木枝心中怒意又起。
這王華嵐,簡直胡說八道。還“趕緊呼救”,當時的陳木兮可是眼睜睜望著王華嵐下了毒手,將欲行呼救的杏果給死死勒住。
陳木枝心中憤怒,卻沒有說話,她要聽藤花說。
只聽藤花又道:“舅小姐最喜排場,哪回出門不是帶著諸多丫鬟,奴婢聽說舅小姐目擊,且又是一個人去的花園,心中已然生疑。待到杏果斃命,奴婢深感不妙,便想到大小姐每日喝的藥……”
陳木枝倒吸一口涼氣:“藥有問題?可藥是柳大夫配的啊!”
“方子是柳大夫配的,這不假。可煮藥,卻是留香居的廚房煮的。奴婢趁著留香居混亂,從廚房里偷了藥渣。奴婢略識得些藥,將藥渣與柳大夫的方子一對照,發現其中添了幾味不明藥物。”
一陣涼意,從陳木枝的背脊升起。
原來王華嵐不是來“順手撿便宜”的,暗中下藥,已不是見死不救的問題,而是蓄意謀害!
“藥渣還在嗎?”陳木枝問。
“在,奴婢將藥渣藏在留香居的妥貼處,隨時可以取來。”
“此時還有誰知曉?”
“誰也沒說。請原諒奴婢到今天才說,奴婢怕小姐您勢單力孤,萬一報仇不成反被傷害,國公府就真的……真的沒活路了。”
藤花又一次跪下,伏在地上,失聲痛哭。
想到她數月來忍辱負重,陳木枝也是黯然,正要勸慰幾句,卻突然聽到外頭有人說話。
是雙青的聲音。
“快起來,外頭來人了。”陳木枝低聲道。
藤花卻并沒有聽到聲音。但陳木枝如此說,她還是趕緊起身,抹了抹眼淚。才站好,嬌蘭帶著雙青進來了。
“稟小姐,令國公夫人與她家小姐來了,正在前廳說話,夫人讓奴婢來請小姐過去。”
“妙虹姐姐來了?”
這真是個驚喜,剛剛的黯然一掃而空,陳木枝笑開了。
“我換身衣裳就去。”
雙青行了個禮,回嘉實堂給王氏復命去了。
藤花先前一直低著頭,怕雙青看出來自己哭過,現在才終于敢抬起了腦袋。
可這下,輪到嬌蘭驚訝了。
“藤花,你怎么了?”
“與我說起姐姐,藤花沒出息,又哭了。”陳木枝微笑著,給藤花解圍。
這一“解圍”,倒把嬌蘭也“圍”上了。
“下回你們再憶起大小姐,煩請也把奴婢叫上,奴婢也想哭一哭。”
說著,嬌蘭也扁起嘴來。
打住打住,陳木枝的信條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喜歡就揉頭發,討厭就吐口水。她覺得,聚一起哭鼻子,最沒出息了,不如干點有用的。
“剛剛雙青是從哪邊過來?”
“西邊。”嬌蘭道。
呵,就知道王家打的好主意。
西邊可不正是巧思園?
這是一聽令國公夫人來,忙不迭地叫王華嵐出來賣弄了。若不是陳木枝與盧妙虹結了友誼,怕是都想不到叫這個正經國公府小姐出來見客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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