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終于帶著浩浩湯湯的主母排場離開了凝香居。
當然,除了排場,她還帶走了一肚子的憋屈、以及田嬤嬤的禿頭。
等她們前腳一出去,陳木枝立刻撲向阿梗。
“阿梗,阿梗,你怎么樣?”
阿梗終于哭了出來:“小姐,對不起奴婢沒有守好門……”
“不說這個了,柳絮你快去拿藥。”
嬌蘭和藤花將阿梗抱起,搬到屋里的一張軟榻上,還是趴伏著,輕輕放好。
這樣的搬動,再小心翼翼地難免牽扯到傷處,可阿梗緊咬著牙,愣是沒有哭出聲來。
藤花拿了剪子,細細地剪著阿梗的裙子。
那裙子早已稀爛,每從傷口上撕下一片,便帶出一串血跡,阿梗疼得一陣又一陣地震顫。
陳木枝心中極為不忍,道:“阿梗,我知道你很疼,你哭出來,哭出來會好受很多。”
可阿梗卻拼命搖著頭,眼淚大顆大顆掉下,牙齒將嘴唇都咬出了血。
嬌蘭也落淚了:“小姐說過,凝香居不能哭,阿梗生生受了十杖,一聲都沒吭。”
十杖。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生生地扛了十杖。在陳木枝的記憶中,安國公府十數年來,還沒有如此對待過年幼的孩子,哪怕她只是個丫鬟。
陳木枝只覺得喉間一個硬塊,梗在那兒,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柳絮拿來了藥,外頭的邱嬤嬤和耿嬤嬤也管不得自己只是外院的職責,送了干凈的水進來。
畢竟是練過武、上過戰場的人,陳木枝與軍中醫士也處過些時日,略懂些皮毛。小心地替阿梗清理好傷口,陳木枝算是舒了口氣,總算能說出話來。
“這個行刑的有良心,沒下狠手,阿梗的骨頭沒事。”
柳絮一聽,也阿彌陀佛亂喊起來:“還好還好,骨頭斷了會變跛子,我頭一個要哭死。”
又拉著阿梗的手安慰:“小姐在軍隊里呆過,她說沒事,一定就沒事。只要是皮肉傷,養些時日都沒好。”
阿梗淚眼婆娑:“我不怕的,大伯娘說我命硬,是小狗身子,過不多久,一定又是活蹦亂跳。”
柳絮拼命點頭:“嗯嗯,還好傷在下半截身子,就有些疤痕也瞧不見。真是萬幸。”
本來還跟著掉淚的嬌蘭,被這兩個丫頭孩子氣的對話給逗得帶著眼淚就笑起來。
“這個柳絮,倒真會寬慰人。”
幾個人陪著說話,阿梗的注意力被轉移,一時竟覺得傷口也沒那么疼了。
陳木枝取了藥膏,放在鼻子下面仔細聞了聞,點頭道:“沒錯,便是這個藥。”又遞給藤花,讓她給阿梗上藥。
藥膏涼涼的,一敷上傷口,疼痛立刻減輕了不少,阿梗臉上的痛苦之色也稍稍緩解。
陳木枝道:“我跟著秦將軍他們練武,受過好幾次傷,這藥是小柳特意配的,最適合女子傷處使用,疤痕也會減到最淡。”
阿梗感激地抬起頭,望著陳木枝:“謝謝小姐,把這么好的藥給奴婢用……”
“不管多珍貴的藥,都要給人用了才有價值。”陳木枝坐到阿梗身邊,握住她的手,“你今日受的罪,我一定替你討還回來。”
“小姐……”阿梗怔怔地望著她。
“方才我說過,我陳木枝報復心可是很強的。能在當日報的仇,我不會讓它隔夜。”
望著陳木枝那張可親的俏臉,竟變得冷峻深沉,藤花突然覺得自己望見了陳木兮的影子。
她曾經說,二小姐與大小姐的長相只有三分象,心思卻有八分象。
如今,心思未變,這神情、這眼神,竟也更像了。
“去把耿嬤嬤和邱嬤嬤叫進來。”陳木枝道。
兩位嬤嬤立時就進來了,見阿梗伏趴在長榻上,神情也是頗為不忍。
“今日凝香居要關門打狗,兩位嬤嬤萬萬不能透露阿梗傷情,還跟往常一樣,管好自己的份內事便好。”
雖不知“關門打狗”是什么意思,但二小姐既然能對自己明言,便說明她沒把自己看成“要打的狗”。
邱嬤嬤和耿嬤嬤趕緊點頭答應,并聲稱自己絕對守口如瓶,壓根就沒見過阿梗,也不知道阿梗是死是活……
咳咳,過了過了,不要這么嚴重。
反正,不知道阿梗已經被處理好傷口、蓋上了二小姐的織錦毯子,這就對了。
雖只是初春三月,白天卻比之前長了不少。
陳木枝往院子里跑了十七八趟,終于天色稍稍有些暗下來了。
“差不多了,藤花,可以準備了!”陳木枝高聲喊著,跑回了屋子里。
依然是熟悉的男裝,依然是熟悉的英姿颯爽。陳木枝覺得自己對這身男裝竟穿出些感情來了。
嬌蘭進來道:“沈護院準備好了小馬,還是在角門外等。”
“小姐,回頭你也別跑太遠,畢竟天黑了,外頭也不安全。”藤花低聲囑咐。
陳木枝正要說話,卻聽到廊下微微一聲輕響。又是只有她聽得見的那種細微動靜。
她立即給了藤花一個眼神,大聲道:“我還是走角門。咦,對了,門修好沒?”
這語氣問得夸張,藤花和嬌蘭立即心領神會。
嬌蘭道:“咱們好歹也是公府人家,角門也是門,被劈得稀爛,成什么樣子,自然是立刻就換了。”
“我也沒想到這么不經劈。你說,是門太爛了,還是我的青城短劍太利了?哎喲,我的劍,別忘了,沒這劍可就不帥氣了。”
藤花將青城短劍替她佩在腰間,笑道:“是小姐太厲害了,所以角門才這么稀爛。”
陳木枝拍拍寶劍:“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聽著就是舒心。不知要是劈柴的話,是我這青城短劍厲害些,還是存晰哥哥的飛鷹之翅厲害些。”
拜托,都是當世名劍。你居然用來劈柴!
嬌蘭笑道:“哪柄劍更厲害,奴婢是不知道。不過,小姐今日要是出去找的人,卻是當世的鑄劍高手,小姐可以問問他,到底哪柄劍更厲害。”
陳木枝竟聽愣了,不由給嬌蘭豎了個大拇指,意思是你簡直太能胡扯了,胡扯得太到位了。
“今日我不僅要尋劍,還要問藥。可憐的阿梗,好擔心她的傷勢,我順道去小柳那兒求點兒藥來。”
說著,主仆三人依次出了門,行到角門處,三人在夜色里依依惜別,送陳木枝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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