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七月二十八這一日。
果然如陳木枝所料,同德皇后最是仁慈不過,聽說陳木枝要去譽郡王府上參加魏蘭海的游湖雅聚,立刻就準了假。
不僅準了假,還十分好奇地問衛緒是不是也去。
問得陳木枝面紅耳赤的,只能答道:“也許、好像、聽說可能去?”
這一連串的詞兒,把皇后給逗笑了:“去就是去,不去就是不去,哪來這么多不確定。”
又見陳木枝趁著離開前的這一會會兒,還把外院內院全都檢查了一遍,皇后也是感嘆:“平常看你大大咧咧,于本宮這安全上頭,你倒是格外留心。”
“這是卑職的職責所在。皇后娘娘體恤卑職,卑職自然要更加盡心盡職。”
同德皇后抬眼望她:“你挺盡職的。本宮就喜歡你無拘束的樣子,別這樣小心翼翼的。”
陳木枝一臉愧色:“卑職別的都還好,就有一樣,不盡職,愧對皇后娘娘。”
“哪一樣?”皇后好奇地望著她。
“上回娘娘說,讓卑職去打聽太子殿下到底喜歡什么樣的姑娘,可卑職都快把衛緒給剁了,衛緒也說不出一二。真是愁煞卑職了。”
“哈哈。”皇后笑起來,“你要是把衛緒給剁了,怡親王就得來找本宮算賬了。皇上如今身子不好,可全靠怡親王為首的機樞處撐著呢。”
“還沒剁,還沒剁。”陳木枝趕緊道,“卑職想著,既然衛緒那兒也問不出什么,便只有一個辦法了。”
“什么辦法?”
“帶太子出去玩兒!”
“玩兒?”同德皇后一驚,頓時警覺,“玩什么?堂堂太子,也不能瞎玩,太子素來知書懂禮,心思都在讀書上。”
歷史上那些太子,有故事的太多。往往一個王朝的興衰,就是從一個錯誤的立儲開始,而繼承人要是不學好,也多半與身邊的奸小有關。所以歷代太后或皇后,對太子的教育都是嚴防死守,就怕被帶壞。
也難怪同德皇后一聽“玩”這個字,就被嚇了一大半。
“不不,皇后娘娘您誤會了。”陳木枝好言解釋,“卑職是說,太子固然讀書要緊,但整日呆在東宮,見的都是宮里的太監宮女。少年人,偶爾也該有少年事。上回怡親王府賽馬會,卑職參加了,見太子也去了,還有睿親王府世子也去了,他們與衛緒在一起說說笑笑,倒很歡樂。”
同德皇后若有所悟:“你是說……太子應該多出去參與些活動?”
“是啊,尤其是京城貴女們也參與的活動。畫像再好,也是呆板之物,說不定太子殿下多見些溫柔賢淑的貴女,便能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樣的了。”
說到這兒,陳木枝都想呸自己。
溫柔賢淑……蘭馨郡主跟哪個字都沾不上邊,真是虧心哪!
但為了太子的終身幸福,為了大順朝的福祉,她不得不說虧心的話啊。
同德皇后卻聽進去了。
果然是自己往常對太子管得太嚴了,太子整日在宮里頭,不是在東宮看書,就是學堂聽師傅們上課,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和衛緒一同宮里散散步。
可是和衛緒散步,能散出感情來嗎?能散出一個太子妃來嗎?
顯然不能。
同德皇后皺起眉頭:“本宮怎么覺得不對呢?”
“哪里不對?”
“藍妃人前人后夸太子好學,搞得皇上也整日夸太子好學,搞得本宮以為皇上只喜歡太子好學,是不是把太子給養呆了啊?”
陳木枝倒吸一口涼氣:“皇后娘娘,藍妃這招好狠!”
“怎么說?”
“這叫捧殺!”
同德皇后頓時恍然大悟,一拍桌子:“哎呀!本宮今日才回過味兒來,那奸妃,自家兒子倒左一個侍妾右一個侍妾,王府都塞滿了,弄得本宮的欣兒一心讀書,連太子妃都不上心找,果然是捧殺!”
“不行。”同德皇后揉額,“必然出去玩兒,必然讓欣兒立刻出去玩兒。”
真是一說曹操,曹操就到。
外頭宮女傳話:“太子殿下前來給皇后娘娘請安。”
“立刻進來。”
皇后已經迫不及待。
太子酈欣一身玄色錦袍,并不張揚,但上面繡的金色蟠龍卻彰顯著皇家氣派。瘦削的臉上依然是略顯蒼白,有著超越年齡的沉穩之色。
陳木枝的視線,卻不由自主地溜向太子身后。
太子身后跟著的,自然是衛緒。
他果然如約,將太子準時帶到皇后寢宮來了。接到陳木枝遞過來的贊許的眼神,衛緒心里一陣說不出的高興,不由嘴角泛起了笑意。
太子上前,給皇后請了安,遂扶著她坐下,一同說話。衛緒立于太子身側,而陳木枝立于皇后身側,彼此遞了個眼神,心領神會。
人不能被提點,一旦心里有了某種認定,就會越琢磨越覺得想像。
比如現在的同德皇后。
本來她絲毫不覺得太子整日沉迷讀書有什么不對,但今天被陳木枝一提醒,覺得沉迷讀書問題很大之后,她再看太子,哪里都覺得不對。
眼圈發黑,這是熬夜讀書讀的啊。
臉色蒼白,這是少曬太陽不活動啊。
連神情沉靜,這也是和同齡人玩得太少啊!
寶貝兒子,果然沒有同齡人該有的朝氣。那奸妃的兒子雖然不是個東西,但非常有活力啊,有活力到整個王府都住滿了侍妾。
太可怕了,要是哪個侍妾提前生下兒子怎么辦?
同德皇后心急如焚。哪一天都沒有今天焚得厲害。
“是不是最近學業太重?真是的,這些師傅們,平常沒見他們有多大本事,折磨起學生來,一個比一個狠。”
太子愕然。這還是平常一見面就勸學的母后嗎?
“還好,師傅們還是如往常一樣,兒臣資質愚笨,本該更加勤勉才是。”
“胡說!”同德皇后大聲道,“你又不要考狀元,讀這么多書做什么。你要學的是治國經略,要學的是用人之道。”
同德皇后起身,在屋子里來回踱著步,又驀然停下,有些抱歉地看著太子:“母后剛剛是不是聲音很大?”
“還……還好吧。”
太子吞吞吐吐的回答,其實就說明了,一點都不“還好”。
“母后也是心疼你。讀書固然要讀,身子也很重要,不能太晚睡覺,平常也要多出去走動走動,瞧你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衛緒臉上不動聲色,眼角卻悄悄瞄向陳木枝。意思是,你給皇后進了什么“讒言”?
陳木枝接住他扔過來的眼色,得意洋洋地回了個眼神。意思是,一切正常,按原定計劃進行。
皇后和太子已經進入了“母慈子孝”的階段,外頭布好了早膳,太子扶著皇后出去,皇后則叫太子一同坐下來用膳。
又見陳木枝還在旁邊站著,皇后問:“木枝你不是要參加譽郡王府的游湖嗎,還不去?”
譽郡王府,太子的眼色頓時一亮,望向陳木枝。
陳木枝也是大大方方:“那卑職這就告辭。”又轉向衛緒,“剛剛皇后娘娘還問世子去不去,我說不確定,你是不是也要去?”
衛緒笑道:“多謝皇后娘娘關心,卑職亦受到邀請,回頭也要去譽郡王府。譽郡王府四公子下月便要娶親,今日約了京城的世家子弟和貴女們一同游湖。其實也是尋個由頭,熱鬧一下。”
一聽貴女,皇后眼睛也亮了。剛剛陳木枝說的那些話,立刻涌進了她腦海。
陳木枝卻道:“既然世子也去,那搭個伴兒唄,我能坐您馬車一同去嗎?”
這下,皇后和太子都驚了。
一個未婚姑娘家,竟然主動要求坐未婚男子的馬車。這這這,實在也是太大膽了。
但是,這震驚,也就一瞬間。皇后和太子又立時臉色恢復了平靜。
如果這個未婚姑娘家是東海郡主、秀英衛一等侍衛陳木枝,那就很正常了,因為她本來就很大膽。
大膽到可以混到全是男人的軍隊里去,坐個馬車算什么。
再說了,衛緒心里只怕也傾慕著陳木枝,皇后和太子心中都有數,不過是覺得陳木枝年紀還小,才未言明。
這般一想,皇后和太子決定裝聾作啞,讓他們兩自己去商議算了。
衛緒倒是很鎮定,臉色都未變:“不勝榮幸。”
四個字,充分展示了衛緒的臉皮厚度,實不亞于陳木枝。
“咳咳……”太子已經不想看見這兩個人了,揮手道,“趕緊走吧,別杵在這兒礙眼了。”
陳木枝卻甜甜一笑:“太子殿下,一同去唄?”
“咳咳!”這回太子是真嗆到了,咬了半個的蒸餃頓時滑了出來。
“請本宮了嗎?”太子抹抹嘴,硬撐,“沒有邀請,本宮去不合適。”
衛緒不緊不慢:“普天之下,沒有皇上皇后和太子殿下去不得的雅聚。何有邀請之說。”
同德皇后也正色道:“世子說得對。欣兒,京城的世家子弟們,往后亦會是朝中棟梁,多與他們接觸,有好處。去吧,母后支持你。”
太子驚訝地望著皇后,變了,真的變了,母后真的不是只會勸學的母后了。
他欣然站起,行禮:“兒臣遵命!”
說著,一躍而起,向衛緒和陳木枝一揮手:“走吧,都坐本宮的車!”
望著三個年輕人雀躍著離開,同德皇后滿臉笑意:“年輕人就該這么歡喜,真好。”
遂園,魏蘭海扭走在人群之中,滿面春風。
魏蘭海的眼神不時向入口處飄去,睿親王世子酈思齊來了,袁尚書三位公子來了,令國公府世子與二公子和三小姐來了,金吾將軍兩位公子和兩位小姐來了,苗大學士家的三位孫子和兩位孫女來了……
蘭馨郡主走過來,一頓懟。
“四哥眼珠子丟在門口算了。我那未來四嫂也真是,怎么到現在還不出來撿眼珠子,再不撿,四哥都得哭了。”
“你……”魏蘭海當著眾人,不好意思和她吵,低聲道,“我好歹有人撿眼珠子。你哪天眼珠子丟了,都沒人替你撿!”
蘭馨郡主一翻白眼:“我這輩子都不會丟。”
“喲喲喲,瞧瞧,眼珠子翻得都快飛出來了,快去人多的地方翻,才能有人撿。”
“哼。今天嘴變利了嘛……”蘭馨郡主不解地望著魏蘭海,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懂了,底氣硬了,要面子了,往后在四嫂面前,不能被我隨便欺負了。”
“對,就是這樣。你趕緊欺負魏蘭舟去。哎呀,劉家小姐來了!”
魏蘭海眼睛一亮,立即迎到入口處去了。
“果然是有了媳婦忘了妹。”蘭馨郡主一跺腳,一咬牙,“今天無論如何要把五哥拽出來欺負,不然不得過!”
轉身就向魏蘭舟的院子走去。
可憐的魏蘭舟、從未露過面的魏蘭舟,今天不知道能不能逃過蘭馨郡主的魔爪。
劉家的轎子,是和鄭家的馬車一起到的。劉青妍和鄭存芳手牽手進了遂園,迎面就來了魏蘭海。
魏蘭海喜滋滋望著劉青妍,連鄭存芳給他行禮都沒發現。
倒是隨后進來的鄭存晰和鄭存晏撞見了,不由取笑他:“蘭海兄還沒成親呢,魂就沒了,這要成了親……嘖嘖,太讓人擔心了。”
羞得劉青妍一扭身,直接跑到園子里去了。
“哎,青兒姐姐,等等我。”鄭存芳追了上去。
鄭存晰不客氣:“哎,蘭海兄,每回來都只見你。你那五弟究竟有何見不得人,比閨中大小姐還要大小姐。我家妹妹可不嫁縮頭烏龜啊。”
“哎呀你瞧,這難聽的。哪有這么說自己家姑爺的。”
鄭存晏立即打斷他:“蘭海兄此言差矣,咱們兩家這親,只是在議,還沒定呢,姑父二字,言之尚早。”
眾人說說笑笑進了園子,魏蘭海到底還是忍不住,又去找劉青妍。
這人以前能和駿馬過日子,也是個不怕人說三道四的,想見誰就見誰的性子。倒是鄭存芳,不好意思老在旁邊跟著,又想起自己也和這府里的某人有些牽連,心中不是滋味,尋了個借口遠遠地避開了。
找到一個沒什么人的亭子里,鄭存芳打開了隨身的包裹,取出一本書,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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