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拂莘踏進乾蒼殿的書房時,地上已經散落了好幾本奏折,于是她只能每走一步撿起一本,然后平靜的呈給皇帝。
隨后胡淵鎮稱帝建立昭朝,對農民起義軍的首領以招降歸順或武力征服同時進行。隴右起義軍頭領兵敗被殺,粵西起義軍頭領則選擇歸順昭朝,太祖胡淵鎮封他為粵西王,粵西王要求簽訂一國兩制的協議,表示愿意每年朝貢巨額費用,但拒絕借兵支援或代朝出征。
“雖說已入了秋,可這些日余熱未散,又是正陽頭,參雞湯未免易膩。”張拂莘好意提醒。
徐幼皙微微浮了些惱意,卻不甘示弱道“這不勞才人操心,你要是來找陛下,現下想必也知道,陛下政務繁忙不見任何人,不用白費心思了。”
張拂莘掠過了她直接對那小太監道“這是前些日陛下吩咐我抄寫的帖子,命我抄好了送來,有勞公公替我遞進。”
小太監遲疑了一下,怕耽擱的是什么要事,于是將那卷帖子送了進去。
張拂莘冷靜道“陛下,盡管您很生氣,妾也不得不冒死告訴您,在宮外,西北早已被稱呼為寧,可見其已成形,縱使早晚是我大昭一部分,可在眼下,其并不是內憂,而是外患。”
皇帝不由一震,這些話別說妃子,就是位高權重的臣子也不敢去說,他下意識便道“張氏……你好大的膽子。”
張拂莘倒吸一口涼氣,退后兩步“陛下恕罪,妾自知逾越,卻也只是有心分憂。”
皇帝神情冷傲“你一個小小的后宮才人若能為朕分憂,那朕還需要養著朝廷做什么?”
她并不正面回答這樣的問題,莞爾一笑“既陛下能傳妾進來,必定已不想為這些政務煩惱,那妾給陛下講個故事權當博您一樂。”
徐幼皙這頭還等著丟人現眼的場景再現,然而小太監出來時卻換上了另一副姿態,對張拂莘恭敬道“陛下有召,張小主您可以進去了。”
張拂莘眨了眨眼道“寶林剛剛說什么呢,并非是我來找陛下,而是陛下要找本主,失陪了。”
徐幼皙登時氣得臉白了,這如何可能,皇帝前腳拒絕自己并對小太監加以呵斥,后腳卻讓張拂莘進去了,是張拂莘長得更漂亮一些,還是張拂莘哪里有特別之處,她可并不這樣認為,甚至是匪夷所思。
還剩下西北起義軍正是讓太祖和現在的皇帝頭疼的存在了,因為這是農民起義軍中最強悍的一支隊伍,占據西北,并且稱天子,立百官,還自立國號為寧。并且他們因為地形優勢,山脈蜿蜒,難以攻打平定。
現下寧國主動與大昭提出協議,建國初期,若是大昭愿意以糧草二十萬石與白銀五百萬兩收買,他們便愿意分割甘州給昭朝。
而朝堂上的主意無非就是,要么主張錢財乃外物,收復土地為先,要么拒絕,直接出兵硬搶。
張拂莘一本本將折子撿起時,眼風也掃到了大概是什么事,她直接問道“陛下可還在為寧國的事情而煩擾?”
皇帝臉色染上陰霾,聲音一沉“你可知將西北稱之寧國,罪同叛國?”
皇帝聞言便將后背一靠,挑了個放松的姿勢,但說出來的話卻不能輕松“那朕聽著,只是講得好沒賞,但講得無趣還要降罪。”
張拂莘卻只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儀態優雅道“妾身遵命,妾要講得是一個關于民間一個叫做福星客棧的故事……”
皇帝挑眉打斷道“拂莘客棧?你家開的?”
她娓娓道來“回陛下,此福星非彼拂莘,李商隱有句'東有青龍西白虎,中含福星包世度',正是客棧名字。”
皇帝忽而殺氣騰騰盯著張拂莘“李商隱的《無愁果有愁曲北齊歌》,講得不是北齊亡君高緯樂往哀來,實為諷刺唐敬宗荒淫無憂,才人想說什么?”
張拂莘無言以對,她只是引用那句詩,并不知道里面還有那么深刻的寓意,畢竟她從前在自家學的詩詞都是靠自己理解的,沒有專門的教書先生教導,于是憑借機敏轉口道“陛下學識淵博,妾身望塵莫及,那間客棧的名字實則應該是趙汝騰的'喜公奉使今鮮于,又見福星來照福'。”這句應該沒問題吧。
皇帝面色稍緩“開始吧。”
“民間有一個神秘的福星客棧,這個客棧可以住人,可以通買賣,也提供食肆,四四方方二層小樓,有一個客人來吃飯,先點了一盤羊肉,等菜上了,客人卻說這羊肉做得太臊,于是要求店家換成一盤排骨,沒想到這個小客棧的管家非常好脾氣,秉持著和氣生財的理念,給客人換成一盤排骨,客人這才滿意,誰知道他吃完后一抹嘴就想走人,小二過來讓他付錢,他卻說那盤排骨是用羊肉換來的,然后小二說可是你羊肉的錢也沒付過,那個客人卻說那我羊肉也沒吃啊,小二說但你吃了排骨,他又說排骨是用羊肉換的……原來這位客人是地方上的痞子無賴,他經常用這一招來吃霸王餐,店主總被他的歪理堵得啞口無言氣得說不出話來,而且他看見福星客棧屋頂上的黑瓦已經殘缺不全,白色的墻皮也剝落大半,這樣寒酸的小店肯定也不敢聲張。”
皇帝不屑一顧道“管你砌詞狡辯,既來這里吃了飯就得付賬,不然說出一朵花來也沒用。”
張拂莘聲音變換之間很有引人入勝的味道“雖是狡辯,卻讓人不知怎么駁回,那么陛下以為,這個無賴狡辯在何處?”
皇帝皺起了眉頭,這話還真把他堂堂一個九五之尊難倒了,他忽而覺得很沒面子“哼,要朕來說,直接將他斬了就是,何必那么麻煩?”
張拂莘輕輕一笑“歪理既占了一個理字,想來里面也是有學問的。”她偷偷瞄了皇帝一眼,很會審視時度的給他一個臺階下“不過嘛,客棧老板就如陛下所想,因為第二天起,這個無賴就消失不見了,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見過他。”
皇帝一挑眉頭“哦?老板將他給殺了?”
張拂莘知道皇帝對她的故事早已起了興致,神秘一笑“這個嘛,就要看陛下您是如何理解的了。”
皇帝忽而不滿道“這很不合理,朕的天子腳下皆為皇土,有王法約束,這個老板怎能明目張膽的殺人?這個故事里官府何在?”
“這個客棧能逃過王法,便已不是一般客棧,妾身下次來再與您好好解釋,不過這個無賴拋出的問題其實很好理解,羊肉是客棧的,排骨也是客棧的,他用店家的東西來換取店家的東西,陛下您說,這與西北逆賊有何區別?”張拂莘聲音是字字珠璣,樣子卻是俏皮乖巧。
皇帝頓時幡然醒悟,甘州本來就是他的州府,寧國卻要他用大量的糧草白銀來置換,這個條款他是堅決不能同意的,他不由撫掌大笑“好啊,好,好一個張才人,可堪稱得這個'才'字,之前朕竟未發現后宮還有這等女子。”
一連說了三個好,可見皇帝有多贊賞她的這份巧妙和聰慧之心。
張拂莘卻是一貫寵辱不驚,繼續道“西北與甘州遲早都要歸屬于陛下您的,只不過是時間問題,打仗第一要物資,第二要將,第三要兵,可這三樣,都需要培養,如今還不是時候。”
皇帝正色道“朕知道,總有一日西北會收復回來,起碼在朕執政時,大昭的疆土一寸不能少。”
討論完這件事,她換上楚楚可憐的樣子說道“那陛下還會降罪于妾身嗎?”就像是一只搖尾乞憐的小貓圍繞在皇帝身邊。
他毫不猶豫將她一把打橫抱起往別室走去,略略笑道“有時候男子開疆擴土,不一定是在戰場之上。”
張拂莘頓時羞紅了臉頰,抱著他的脖子別過臉去“陛下這樣英明神武,妾不戰而降……”
白日旖旎。
當日便得到了許多賞賜,冰種玉髓耳墜,綠貓眼金珠流蘇步搖,嵌鉆海水藍玉鐲,以及兩件云錦,她看著這些價值不菲流水般的賞賜。
她的指尖不過在美麗光滑的云錦上著留片刻,榮華富貴,溫情軟意,都是輕易逝去的東西,謀取一席之地從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要知道皇帝的惱怒,這還要從昭朝建國史講起。
前陳朝最后一位帝王因頻繁發動戰爭,大興土木,濫用民力,引發全國范圍起義,末年時形成了三支主要的農民起義對抗陳軍,實力強大的異性藩王胡淵鎮打著維護中央的名義,發動兵變攻入京城,陳哀帝在御駕親征中被農民軍弒殺,陳亡。
到了乾蒼殿外,張拂莘意想不到徐寶林徐幼皙也在,她站在外頭親自端了碗參雞湯,殿外通報的小太監卻是一臉愁苦“您瞧,奴才都說了,皇上正為國事憂慮,不會見的,您非要奴才去通傳一次,白跑一趟不說,還挨皇上一頓好罵,您還是請回吧哎呦。”
桃服艷妝的徐幼皙臉上頗有訕訕之意,正敗興往返時看見了張拂莘,不由一愣,轉而盈盈一笑“見過張才人。”
將《女誡》寫完后張拂莘揣度著,皇帝是不罰反賞的意思,因為他當時是叫自己抄完后送過去,這不就是個變相的機會嗎。
于是她將妝面鮮妍描繪一遍,頭戴二三小釵,一襲雅致的青衫碧裙,與上次的華麗大相徑庭,畢竟抄書要有抄書的誠意,不宜太過招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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