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營吼出來的也是大家共同的心聲。
如果說之前的白玉龍王只是折了一只角,那么現在的白玉龍王還是折了一只角.....江來并沒有把那只折斷的角給接回去,而是在那處斷角處做足了功夫。
之前的龍角斷口是一個平坦整齊的圓口,就像是被人給一刀切開,現在的斷口猙獰丑陋,破爛不堪,則像是被人野蠻暴力的硬生生給掰斷。
正如衛營所說的那樣,江來抱著這尊白玉龍王跑去折騰了幾個小時,不像是在修復,更像是去搞破壞去了.....
看到衛營態度惡劣,一幅興師問罪的架勢,云成之擔心兩人再起沖突,趕緊在中間打圓場,說道:“不要沖動,衛營不要沖動......我們先聽聽江來的解釋,他這么修......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有什么道理?把我們家好好一尊白玉龍王修成了這樣,他能有什么道理?”衛營不服氣的說道。因為之前爺爺對江來極其看重,所以他一直沒有找到下嘴的機會。現在江來把爺爺最愛的白玉龍王像給修成這樣,爺爺的臉色也變得非常不好看,想必心中對他也是惱火之極......所以,衛營自然要把之前憋在心里的火氣全都給發泄出來。№Ⅰ№Ⅰ
不僅僅如此,他還要變本加厲。畢竟,爺爺不好意思發出來的火他也要一并發出來。這樣爺爺心里才會舒服一些。
江來并不理會衛營的叫囂,他當不了家做不了主,除了話多一無是處......和他有什么好說的?他又不是沒話找話熱衷尬聊的云成之?
江來只是看著衛同,出聲問道:“衛老先生,您能接受嗎?”
他沒有隨云成之的意叫衛同「爺爺」,那有「挾親自重」的意思。因為我叫了你一聲爺爺,所以我就是你的孫子。你作長輩的怎么能難為自己的孫子呢?所以,我修好修壞你都得接受。
江來不想做孫子!
手藝人就應該靠手藝說話,其它的都是浮云。
衛同的視線仍然盯著面前那尊白玉龍王像,如果說第一眼是憤怒的話,現在他的臉色已經緩和了下來,情緒已經平復了許多。№Ⅰ№Ⅰ
只是,他并沒有著急回應江來的問題。
衛同把那尊白玉龍王像從盒子里面取了出來,再一次放在了紅木盒蓋上面。然后他站了起來,圍繞著這尊白玉龍王像轉起了圈圈。
前面看,后面看,遠處看,近處看,轉圈看......
良久良久,衛同才長長的噓了口氣,說道:“錦上添花,名不虛傳。”
“也就是說,衛老先生愿意接受這最終的修復結果了?”江來出聲問道。他的臉色平靜,心情也極其的平靜。由始至終,都不曾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衛營嘶吼質疑的時候,他坦然自若。衛同出聲贊美的時候,他也面不改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相信自己的專業,更相信自己的技術。他一點兒都不為修復失敗這樣的事情擔心,如果擔心的話,就不會接下這樁活計了......№Ⅰ№Ⅰ
如果衛同實在不喜歡的話,他就讓施道諳花錢把它買了去......反正施道諳又不差錢。
以他的本事,不管多少價錢接手的,經過一輪炒作......哦,施道諳稱之為「運作」,之后價格都會飆升。他可從來都不做賠本的生意。
“榮幸之至。”衛同的視線終于舍得從那尊白玉龍王像上面挪開,滿臉紅光,雙眼煥彩的看向江來,說道:“鬼斧神工,也不過如此了。江來,你實在是太厲害了。我就知道,找你來是非常正確的一件事情。謝謝你,太感謝你了......先人有靈,想必也非常樂意看到這樣的修復效果。太好了,我要怎么感謝你才好呢.......”
衛營懵了。
他瞪大眼睛看向衛同,說道:“爺爺......你要不要再好好看看?”№Ⅰ№Ⅰ
都已經被修成這樣了,爺爺竟然稱之為「鬼斧神工」,這夸的是不是用力過猛了?怎么張的開嘴呢?稱之為「鬼畫桃符」還差不多。
衛同輕輕嘆息,說道:“人傻就要多讀書。我都說過多少次了,家里的這些東西以后都會傳到你的手上......不說讓你懂得多么高深的收藏技巧,但是基本的欣賞眼光總是要有的吧?主次不分,賣櫝還珠說的就是你這種人了。就怕你以后有眼不識金鑲玉,把我這一屋子的寶貝都給當作便宜貨賣掉了。那個時候,我們衛家先人泉下有知,也不會放過你......”
“爺爺,你別說的那么恐怖......”衛營被衛同的眼睛盯的全身發毛,小聲說道:“我確實沒覺著這修的哪里好了,還不如之前好看呢.....”
“不好看?”衛同提起拐杖就想要敲過去。№Ⅰ№Ⅰ
云成之趕緊勸阻,說道:“老衛,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孫子不懂,咱們好好教教不就成了?現在不就有現成的機會嗎?”
衛同順勢就把拐杖放下來了,這種行為讓江來嗤之以鼻,做人一點兒也不真誠......
衛同喘著粗氣坐回到沙發上面,說道:“江來,這尊白玉龍王像是你修的,你就替我好好教教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這不合適。”江來說道:“誰的孫子誰教。”
“江來,你怎么說話呢?”衛營就想跳起來打人。
“閉嘴。”衛同出聲呵斥。
衛營看到爺爺動了真火,便不敢出聲了。
“江來,你還是說說吧,讓我這老頭子也漲漲見識。看看我心里想著的對不對。”衛同出聲說道。№Ⅰ№Ⅰ
江來便不再拒絕,說道:“既然衛老先生想聽,那我就說說吧。這尊白玉龍王像是衛家的祖家之寶,那應該在衛家手頭上有百年以上的年頭了吧?”
“足有兩百六十一年了。”衛同說道。顯然,他對這個時間知之甚詳,之前沒少做功課。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應該是宋朝玉雕大師馮繁星的作品?”
“不錯,正是馮繁星的作品。”衛同高興的附和著說道。
什么叫做酒逢知己千杯少?什么叫做話若投機快樂多?這種「你說的我都懂」的感覺,就像是男女之間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實在是妙不可言。衛同喜歡和江來說話,喜歡和江來「談古論金」。自己那個孫子,怕是根本就不知道馮繁星是何方人物吧?№Ⅰ№Ⅰ
“《識玉》一書中記載過馮繁星的一個小故事,說馮繁星雕白玉龍王,雕了三只,毀了三只,因為他覺得這三只白玉龍王都沒有雕出龍王的王霸之氣。”江來出聲說道。
衛同激動的全身顫抖,說道:“《識玉》一書何在?能否借我看看?”
“是我在佛羅倫薩一家中古店找到的,如果衛老先生想看的話,我會讓人復印一本寄過來送您。”江來爽快的答應下來,當然,只能是復印件,原件他是不會借的,更不會讓人從那么大老遠的地方郵寄,他知道國際快遞是極其不靠譜的,萬一弄丟了怎么辦?
“太好了。有頭有尾,這下子就齊了。”衛同說道。“那我們家這只祖傳的白玉龍王是馮繁星雕的第四只?”
“不,是原本應該毀掉的三只白玉龍王之一,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存了下來。現在不清楚是只存世這一只,還是三只全部都存世......《識玉》中記載,馮繁星雕了三只,毀了三只。從此不再雕刻龍王,自嘲自己雕不出龍王的王者氣。”№Ⅰ№Ⅰ
江來指著面前這尊白玉龍王的斷角處,說道:“倘若馮繁星在雕刻白玉龍王的時候,不小心折斷了一只龍角......怕是就能夠雕刻出這王者氣了吧。可惜,人們總是追求完整之美,瑕疵之美,誰又有勇氣在雕刻好的龍王身上砍上一刀?”
“龍角斷裂后,我可以用膠再重新將其粘合上,處理手法細膩的話,也不易看出來。可是,斷口終究是斷口,膠也永遠都不可能是玉的一部份。天長日久,還會再次斷裂脫落。另外,我也可以用金鑲玉將斷口給包裹住......可是,如果用這種修復方法的話,這還能叫做白玉龍王像嗎?馮繁星因為作品沒有王者氣而寧愿將其毀滅,我們卻以金箔加身,白玉配金,聽起來效果還不錯,卻讓這龍王又多了一分胭脂氣......”
江來看著衛同,說道:“再說,如果衛老先生接受這樣的修復效果,隨意在行業內找一個修復師就可以做到,又何須大費周章的讓師伯把我給拉過來呢?我猜想,衛老先生是想修復的同時,如果能夠錦上添花,自然更好。如若不能,至少也要保持作品本身的質感和價值。至少,不能在修復個十年八年之后,龍角會再一次的斷裂脫落......”№Ⅰ№Ⅰ
“所以,我沒有把斷角重新給接上去,而是在斷角處做了一些處理和二次雕刻,讓那完整的切口變得參差不齊,嶙峋詭異,就像是剛剛經歷了一次血腥的生死廝殺,被強大的對手給掰斷了一只龍角......孤勇、悲愴、隱忍,兇狠,逆我者死。王者氣自然而然的就出來了。”
“妙啊。”衛同鼓掌,說道:“和我想的一模一樣。江來啊,我要怎么感謝你呢......我要怎么感謝你呢......”
衛同一激動起來,就喜歡說「我要怎么感謝你呢」。
“給錢。”江來說道。
“對,給錢。”衛同一臉贊賞的看向江來,絲毫沒有因為江來當面找他要錢而有所輕視,君子愛才,取之有道。那些認為談錢卑賤庸俗的人,實際上是把錢看的太重而又把自己看的太輕......錢就是錢,工具而已。“江來的修復費用,按照你的規矩,我給你雙倍......”№Ⅰ№Ⅰ
“不,你既然知道我的規矩,就應該知道......我不會要你的雙倍。”江來出聲拒絕。
“......”衛營撇了撇嘴。裝什么大尾巴狼呢?給錢都不要?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疏忽......”衛同連連道歉,說道:“差點兒破了江來的規矩。那這樣,你的修復費用我們就按照你的規矩來。我之前答應成之,只要白玉龍王像修復成功,我就往碧海大學的古籍修復室捐一百萬,現在想來,一百萬實在太少了,我就捐三百萬吧......”
云成之的嘴巴張了張,終究沒能說出拒絕的話。
古籍修復室,窮啊。
那么多張嘴要吃飯,那么多書要修復,那么多機器要購置,那修復紙每一張的價格都快要漲到了天上,比他身上穿的衣服還貴......處處都要錢,處處都缺錢。№Ⅰ№Ⅰ
他要是能夠像江來這樣......傲嬌的把錢給賺了該多好啊?
拒絕了衛同留晚飯的邀請,司機送江來和云成之回家。
衛同也知道江來和孫子衛營不對付,索性就把衛營給留了下來,只讓司機開車送客。
車子停在云成之居住的巷子口,江來朝著那狹窄擁擠的通道看了一眼,說道:“我讓施道諳給你辦公室添置了一套沙發,你是咱們修復中心主任,每天要在那里見很多人......有些家伙狗眼看人低,看到你辦公環境差了,和你說話的聲音就開始變的大了。”
“辦公室還要體面一些。特別是那些有天賦的學生,看到主任的辦公室都破破爛爛的,心里想著,干咱們這行還能有什么出息?這不是把人才給往外面趕嗎?你說是不是?”№Ⅰ№Ⅰ
“江來......”
“下車吧。”江來打斷了云成之的話,說道:“我餓了。要趕回去吃飯。”
云成之溜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趕緊推開車門下車。
江來擺了擺手,說道:“我讓施道諳往你家里送幾箱茅臺,下次去別人家喝酒的時候,就可以擺出一幅這種酒我經常喝的從容模樣......”
“臭小子......”
云成之張嘴想罵,但是聲音哽咽,眼眶也情不自禁的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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