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國距離大明,山長水遠,這時代的通訊極不發達,即便是有什么奏報,一時半會,也難說清楚。
當初文皇帝的時候,安南國有賊子作亂弒君篡位,大明朝廷居然在幾年之后才察覺,若不是有安南國王子千里迢迢趕來京師哭告,可能整個大明還一直蒙在鼓里,還以為坐在安南王廷上的,仍是自己冊封的國王呢。
對于大明而言,之所以能令朝鮮臣服,一方面是大明的國力遠超朝鮮國,另一方面,也是文化上的影響!朝鮮國奉行事大主義,作為屬國,一直沒什么幺蛾子,很恭順,另一個緣由,就在于大明的文化影響力,儒家的滲透,在朝鮮國上層,幾乎和大明一般,都已同文,他們說著同樣的漢語,引用的也都是儒家的經典,他們的士族們,最驕傲之處在于,自己是所有藩國之中,漢化影響最深的屬國,他們也會時不時的吟唱一首詩,若是遭遇了邊境的糾紛,他們深信天朝上國會為他們做主。
因此,一個朝鮮的貴族,若是放到了大明任何一個地方,其實都與尋常的士紳不會有任何的分別。
此等文化的影響力,至關重要。
可是現在的國王李隆,顯然有點兒腦子缺了一根弦,他對朝鮮的士族,以及儒家極為不滿,厭惡到了極致,只要向大明討到了冊封他母親的金冊,一場屠殺也即將開始!
這在朝鮮國的歷史上,被稱之為‘甲子士禍’,整個朝鮮國,一場災禍已經拉開了帷幕。
而朝鮮人民也絕不知道大明被李隆所欺騙,最終朝鮮國的臣民們便自以為天朝上國站在了李隆一邊,因為一旦如此,這對于無數當初忠貞于大明,以華夏為尊,死心塌地愿意尊奉大明為主的士人們而言,將是信仰的崩塌。
此時,方繼藩目光幽幽,毫不猶豫地道:“殿下理應立即上奏陛下,朝廷不應該給李隆冊封,還應當下旨斥責他,他的母親乃是廢妃,按照禮法,不應當追封為王太后,要狠狠申飭他的行為,與此同時,調遼東一路軍馬陳兵國境西側,操演兵馬。”
“這么嚴重?”聽完方繼藩的話,朱厚照有點吃驚,按著奏疏道:“可是本宮看著,這份奏疏沒有絲毫的問題啊,這李隆倒也算得上是孝順的人,其情可憫。”
方繼藩心里笑,那是你不知道,這個家伙接下來會做出何等喪心病狂的事來啊。
“殿下,此事關系不小啊,殿下該立即入宮。”
朱厚照雖然覺得方繼藩有點夸張了,但內心里對方繼藩是很是信任的,他倒沒有拒絕方繼藩,而是苦笑道:“就為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事?要不你隨本宮一道入宮吧。”
方繼藩頷首。
弘治皇帝今兒接到了一封奏報,是關乎于彈劾方繼藩養豬的。
有御史認為方繼藩狼子野心,豬者,朱也,雖然朝廷對豬,其實并沒有太多避諱,可這方繼藩不養牛,不養羊,為啥就養豬呢?
當然,這樣的質疑,弘治皇帝也沒有多看,御史的職責就是如此,天天得挑點兒事來罵,不找事罵還就不正常了!
劉健等人,今日來了暖閣,依舊商討的乃是下西洋之事,花錢如流水啊,數不清的錢糧,轉眼就沒了,看著就心疼。
所以每一個人,都是愁眉苦臉的模樣。
這時,外頭有宦官小心翼翼的進來道:“稟陛下,太子殿下與新建伯求見。”
弘治皇帝沉吟著,這眼看著要過年了,難得二人居然了京師,倒也不易。
他打起精神道:“朕了解太子,他對朕頗有幾分畏懼,歷來求見朕,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想來一定有要緊事要啟奏。”
劉健等人都不由的微微一笑,劉健道:“陛下,太子近來長進了不少,畢竟長大了啊,陛下豈可如此作想,太子殿下還是有孝心的。”
弘治皇帝只抿嘴一笑,不可置否,轉而吩咐小宦官:“叫進來吧。”
沒多久,朱厚照和方繼藩便一前一后入了暖閣!
朱厚照一見弘治皇帝就直接開門見山道:“父皇,兒臣有事要奏。”
弘治皇帝與劉健對視一眼,劉健苦笑。
方繼藩在朱厚照后頭,心里罵,**智障,難道就不能溫柔一點,啥事都瞎咧咧。
弘治皇帝笑吟吟地看了朱厚照,又看向方繼藩:“方卿家來了啊,既然方卿家也來了,那么朕就料定這定是方卿家有事要奏,是嗎?”
“”朱厚照見父皇不搭理自己,不禁無語,心里很挫折呀。
方繼藩便微笑道:“陛下圣明,慧眼如炬,洞若觀火,陛下之心,神鬼莫測,臣服了。”
弘治皇帝抬頭,對他的話,已是免疫了,道:“所奏何事?”
“朝鮮國李隆上奏一事,臣陪著太子殿下看奏疏,覺得事有蹊蹺,事關重大,關系著朝廷朝貢羈縻大事,所以不得不來。”
弘治皇帝又和劉健對視了一眼。
這件事他們是有印象的。
朝鮮國的李隆有一個生母,不過早已死了,現在他登基之后,希望將自己母親追封為王太后,希望朝廷恩準。
涉及到了朝鮮國的王室人員,如王太后、國王、王后這樣的爵位,若是沒有大明朝廷的金冊冊封,即便是李隆以王太后之禮將其生母重新入葬,只怕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這李隆剛剛登基不久,對于這個新王,弘治皇帝和劉健人等人的印象還不錯!
那一份奏疏,言辭十分懇切,這令弘治皇帝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自己又何嘗不是宮女所生?自己的母親,不也不明不白的死了?而今,自己克繼大統,成為了上天之子,可惜子欲養而親不在,實是令人唏噓的事。
劉健在票擬之后,表示了對李隆所奏之事的認可,認為這是孝順的表現,票擬送到了內廷,弘治皇帝也立即恩準,并且要求禮部預制王太后的一切禮儀,甚至禮部也將派出官員,在朝鮮國王太后重新以王太后歸葬于王陵時,代表大明參加這一次葬禮。
“李隆此人,甚為孝順,我大明以孝治天下,李隆有此心,朕心甚慰,怎么,卿家覺得可有什么問題嗎?”
方繼藩便正色道:“陛下有沒有想過,當今朝鮮正牌的王太后尚在。何況李隆之母乃是廢妃,她為何被廢,難道陛下就不愿查實嗎?再者,這一份奏疏雖是聲情并茂,可是多處經典都引錯了,這說明什么?說明李隆對此事,根本就沒有和朝鮮的臣子們商議,而是私下所,繞過了臣民,直接向陛下奏陳,他若是有底氣,為何不和人商議,如此大事,為何不與人商議,而直接上呢?”
“臣以為,事有反常即為妖,李隆的種種行為過于奇怪,雖是打著孝順的名義,卻做了逾越了禮儀的事,陛下不但不能順著他的心意,頒發冊封的旨意,反而應該申飭他,臣擔心朝鮮國內部的局勢發生了劇烈的變化,而大明在其中,若是不能借此打消掉李隆的狼子野心,只恐生變”
聽了方繼藩的分析,弘治皇帝倒也慎重起來,他朝蕭敬使了個眼色,蕭敬會意,連忙取了那份奏疏來!
弘治皇帝認真的細看了一會兒,似乎也察覺出了一絲蹊蹺,的確如方繼藩所說的有幾處用典都錯了,這不像是朝廷飽讀詩的文臣們該有的水平。
如此看來,還真是極可能是李隆私自所,為了防止泄露消息,所以根本就沒有讓任何文臣代筆!
弘治皇帝朝劉健道:“劉卿家以為如何?”
“陛下。”劉健苦笑道:“禮部的人,已經帶了冊封的詔命出發了。”
“”弘治皇帝皺眉。
這等于圣旨已經發了,皇帝都開了金口了,能夠收成命嗎?
他對方繼藩是信任的,不過還是覺得方繼藩危言聳聽了一些,或許這只是一個孝子在情真意切之下的舉動吧,既然方繼藩特地來發出警告,他倒是想要收成命,索性再等等看,申飭肯定是不能申飭的,不能因為人家為母妃請封,就罵人家一通。
可現在
弘治皇帝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一時無言,平時看著這滿朝文武,一個個懶洋洋的樣子,屁大的事也要爭論個十天半月,就算做了決定,也要磨磨蹭蹭一些時候,才慢吞吞的發出詔來,可如今日的這等事兒,他們倒是快得很。
可惜了,終究還是沒有攔住啊。
朱厚照卻是悄悄的給方繼藩使了個眼色,這眼神里,似乎透露出了許多的欣喜。
方繼藩看不懂。
弘治皇帝道:“既然已經頒布了詔,那么此事就如此處置吧,方卿家,朕知道你料事頗準,可遲了也就遲了,只能如此。”
朱厚照此時道:“那么,兒臣告退。”
他似乎有事,急著要走,心里頭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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