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公主聽罷,便郁郁不樂起來。
朱厚照沒想這么多。
他只懷疑方繼藩別有所圖,卻還不至于操心自家妹子會有什么別樣的想法。
他樂呵呵的道:“吃雞了,吃雞了,快來嘗嘗,很好吃的。”
張皇后雖想斥責朱厚照,卻又不免溺愛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好,本宮來嘗嘗。”
這雞已被宦官們小心翼翼的切割好,送至張皇后和太康公主面前,張皇后嘗了一口,果然鮮嫩,不由道:“味道真是不錯,是那溫先生所烹飪的嗎?”
“是。”朱厚照美滋滋的道:“此人挺有意思,明明是進士出身,還做了官,立了功勞,卻無心仕途,一心想著吃,母后,你說這人奇怪不奇怪。”
張皇后看著朱厚照:“咦,這竟像極了你。”
下西洋的船隊,即將出發。
大量的海船,已經新建。
會同此前的人間渣滓王不仕號,以及繳獲的幾艘大食船,弘治朝第二次下西洋,有艦船二十余艘,人員三千人。
徐經拜別恩師。
下西洋,一次次和恩師告別,仿佛已成了他的宿命。
而這一次,他將繼續深入,兩千裝備精良的武士,加上一千船夫、水手、腳力,這三千人的榮辱,俱都維系在徐經一人身上。
徐經這一次沒有流淚,他只重其事的朝方繼藩行了一個大禮,起身:“恩師必。”
方繼藩朝他頷首點頭:“要活著。”
這三個字,雖只是只言片語,可徐經感受到了來自于恩師的無限關懷,他幾乎要忍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水盈眶,他忙是道:“學生……一定會回來,侍奉恩師。”
說罷,旋身,朝著那日出的方向,跨出而去。
方繼藩心情有些低落,這是自己最看重的門生,這么一走,自己的心……竟是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一點什么,想來,可能餓了。
唏噓一番,方繼藩回眸,看見幾個同來送別徐經的門生,王守仁眼里噙淚,歐陽志木納的遠眺,劉文善和江臣二人,面帶憂色,戚景通唏噓不已。
方繼藩便朝劉文善道:“最沒出息的,就是你和江臣,好好學學你們的徐師弟吧。”
劉文善和江臣一臉惶恐:“學生正在教授西山弟子八股,學生萬死,一直沒有成就……”
“噢。”方繼藩才想起來:“我竟忘了,原來你們也在教授人讀書啊,現在西山諸生,功課如何了啊?”
江臣道:“稟恩師,學生二人奉恩師之命,每日讓諸生作八股,一日一篇,至今已有一年多功夫了,他們所作的八股,有五百篇之巨,諸生還算勤奮,有些長進。”
方繼藩便道:“來年春闈,若是他們考不中,就唯你們二人是問。”
“是,是。”
劉文善和江臣嚇的臉色鐵青。
恩師對待弟子們,歷來是嚴厲的,有時脾氣不好,打罵也是家常便飯的事,他們對恩師又敬又畏。
尤其是江臣,一直都落后,早已羞的面帶慚愧之色,心里想,這一次,定不會教恩師失望,否則,真的沒有面目,做恩師的弟子了。
方繼藩便戚景通道:“還有你……”
今日心情格外煩躁,想到親愛的徒弟徐經走了,很難受,難免想要找幾個門生發泄,可一看戚景通,腦子里便浮現出了戚繼光,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民族大英雄,也罷,方繼藩搖搖頭:“你好好跟你的徐師兄學一學。”
方才方繼藩對江臣二人的喝罵,不啻是殺雞嚇猴,戚景通很幸運,他是猴子,而不是雞,他忙道:“是,是,謹遵恩師教誨。”
次日拂曉。
一艘艘的艦船開始駛離天津港。
一座座的艦船,滿載著補給和貨物,徐經依舊還站在人間渣滓王不仕號的甲板上,他頭戴梁冠,穿欽賜飛魚服,身披猩紅披風,腰配欽賜繡春刀,長身佇立,眺望著天際。
在衡,前途難料,為了震懾整個船隊,徐經所配之物,俱為宮中欽賜,船隊中任何人,都可以先斬后奏,所代表的,乃是如皇帝親臨的絕對權威!
他按刀而立,站在他身后,是已成為了衛指揮使的楊雄。
楊雄嘆了口氣:“此次出海,將更加深入,卻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
徐經沉默不言。
“即便活著,幾年才能回來呢?”楊雄心情低落,滿是感慨:“一年、兩年,還是三年?徐大使,您……能給個話嗎?”
楊雄顯得很不安,顧慮重重,他不想出核,他固然知道,這是巨大無比的榮耀,只要回來,他們的經歷,足夠楊雄吹噓一輩子。
可是……
他可憐巴巴的看著徐經。
“不知道。”徐經回答他。
楊雄便唉聲嘆息。
“可是一定要有人回來,我徐經若死了,你就回來,你我死了,艦隊的千戶就得有人回來,千戶們死絕了,還要百戶,百戶沒了,還有總旗官,有舵手,有水手,三千人,一定要有人回來,這數十艘船,俱為民脂民膏,承載的,乃是大明向西的消,我們之中,有人活著,消才不會斷絕。”
“徐大使,真是鐵石心腸啊。”
徐經手按著船舷,摩挲著這艘經歷了無數風浪的大船,沉默了很久之后,道:“我心若是非鐵,我們身后,陸地上那些軍民百姓,他們的心腸,便想要成為血肉而不可得∫們出罕,難道楊指揮還沒看清嗎?大明空有泱泱上國之名,可大食人、佛朗機人,已是一日千里,他們從極西之地,竟將觸手,伸至西洋,在暹羅、在呂宋、在蘇門答臘,處處都有他們的身影,他日,他們還會繼續向東,將他們的伸,伸到我大明。大明百五十年來,只慮韃靼、倭寇之患,卻殊不知,遲早有一日,禍亂天下者,勢必是這些極西之地的佛朗機人°我所肩負的,除了尋覓那傳說中的神國,便是尋找一個克制佛朗機人的辦法,為將來朝廷制霸四海,做準備↓寶太監的遺憾,已令我大明,與之失之交臂,而今,上天將這使命,交付你們手中,我們還有選擇嗎?”
徐經眼里噙著淚,望著這茫的波濤,死死的按住了腰間的劍柄:“無論在出寒前,跟隨你我而來的人,是盜賊、是囚徒,是良家子,是賤籍,是軍戶,亦或者,是匠人∞論是什么人,而今揚帆出海,就必須要有鋼鐵為軀,不腐青銅為心肝肺腑。”
他淡淡的道:“孔子曰成仁,孟子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是命,從艦船離開港灣的這一刻,已無法更改了。傳令下去,自此艦船之上,上下人等,自此同舟共濟,無問尊卑,俱為兄弟!諸官兵、水手,各司其職,不可懈怠;凡有言退者,殺之,凡有妖言惑眾者,亦殺之,我徐經膽怯,諸將士殺我,你楊兄若是畏懼,我徐經誅你楊雄!”
楊雄臉色一沉,拜倒,身上的甲片隨他的動作嘩啦作響,他埋頭:“卑下謹遵大使之命!”
徐經旋身,依舊面向著烘,波濤倒映在他的眼底,他沉默著,任海風將他身后的披風卷起。
“恩師……我定會回來的!”
他心里默默念著。
身后……
無數的水手和水兵們反復的傳達著大使的命令:“欽差巡海大使有令:自此艦船之上,上下人等,自此同舟共濟,無問尊卑,俱為兄弟!諸官兵……“
此起彼伏的命令,從一艘船傳至另一艘船,從甲板,傳至甲板,自船頭,傳至船尾。
數十艘船,排成雁行之陣,徐徐向南。
在那最末尾的‘小朱秀才是壞人號’上,這艘巨大的馬船艙底,鉆出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聽到啥了嗎?傳令,傳啥令?”張鶴齡一身總旗官的官服,為了混進來,可是走了許多門路和關系的左右張望,賊兮兮的。
張延齡不知從哪里跑了出來,興奮的不得了,激動的道:“哥,哥……找著了,找著了……”
“找著啥了?”張鶴齡很鄙視自己的兄弟,智商太低,簡直就是一個累贅,若不是兄弟,真不希帶他來發財。
張延齡眼里放光,眼淚激動的要出來:“糧艙,存糧的糧艙,好多的肉干啊,誒呀,好多好多,還有腌魚,有黃豆,有大米……”
張鶴齡啪的給他一個耳光,怒斥道:“狗一樣的東西,就知道吃,有點出息好嗎?我們這一次,是去金山。”
“明明是舊金山!”張延齡捂著腮幫子,想哭了,不忿的反駁。
“閉嘴,你這畜生,有點出息啊,到了金山,咱們就發大財了,地上隨手,都能撿起一塊金疙瘩,到時,什么吃的沒有,真的很討厭你啊,滾蛋。”
張延齡嗚咽著,不敢回嘴了,乖乖的到了幾丈遠的地方,不敢靠近,幽怨又可憐巴巴的看著張鶴齡。
第二章,這一章比較難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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