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的臉色,霎時白了。
她也算是見多識廣的人。
可是……如此巨大的車,突然開始顫動。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嗎?
他忍不住看向玻璃窗外。
玻璃窗外,是一個個東宮的禁衛還有飛球營的士兵,他們一個個站的標槍一樣的挺直,面上沒有表情。
太皇太后還看到了滾滾的濃煙,濃煙顯然是從車頭處冒出來的,朝后飄飛。
車廂里,是密閉的。
濃煙不會進來。
更何況,這里還到處噴了香水,甚至許多的家具,還有香皂的清香。
可是……
蒸汽火車又開始顫了顫。
仿佛有什么力量使它晃動一般,那嘶鳴聲,更加急了。
周氏后悔了。
她下意識的開始死死的抓住了沙發旁的欄桿,然后抬眼,看著方繼藩哪一張略顯尷尬的臉。
事實上,一號車廂因為有木墻、地毯還有沙發,過濾掉了許多的顫動,舒適度還是不錯的。
二號車廂里,人們坐在沙發上,那張業已是要哭了。
他不想死啊。他家里真有老父和老母,也還有孩子。
而且,人在這鋼鐵巨獸之中,一旦死了,天知道是什么死法,說不準,尸骨無存。
他咬著牙關,臉色青白,身邊,是許多人的嚎叫,能坐在這里的人,非富即貴,他們都有燦爛的人生,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他們不想死啊。
四號、五號、六號……車廂里。
人們如罐頭一般,如沙丁魚一般,賽進了車廂,一個個站著,有人大叫:“我要下車。”
沖向車門,卻發現車門紋絲不動,仿佛被焊死了。
人們拍打著車廂,這車廂……確實是熟的,被敲打的砰砰砰的響,可是……依舊是紋絲不動。
轟隆……
大地仿佛都在顫抖,突然,那轟隆隆轟隆隆的聲音開始急促。
緊接著,車窗外的景物,開始移動了。
動了……動了……
這不動還好,一動,一下子車廂中的沙丁魚們,頓時沸騰起來。
原先他們考慮的死法是悶死。
可悶死畢竟是留全尸的。
而現在,這死法可能就不同了,這是一個多么巨大的鋼鐵怪獸啊,動起來,若是撞著了什么,或者……
張業能感受到身子因為慣性,在車子動時,車子微微有些失去平衡。
而很快,他發現,透過車窗,一下子,車廂里明亮起來。
卻是蒸汽機車,開始駛出了車站,隨即,一縷縷陽光落了進來,外頭的景物,開始在變換。
有了陽光,竟使張業突然恢復了一些勇氣。
車廂中的其他人,紛紛的湊到了玻璃窗之前,他們一個個瞠目結舌,看著外頭移動的景物。
“那里是大明宮……是大明宮……”
“快看,那里是……”
蒸汽機車開始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說也奇怪,速度越快,反而車廂竟開始平穩了起來。
張業張大了眼睛,忍不住開始看著外頭的風景,可外頭的景物,掠過的越快,又令他不禁開始有些擔心。
如果出了什么事,一定會死的比較難看吧。
還是想下車啊。
隨著慣性,火車在鐵軌上瘋狂的奔馳,它不斷的發出吼叫,下頭的一排排車輪,發出咔擦咔擦的聲音,那頭頂的煙囪,冒出了黑煙,裊裊的升入天空。
一號車廂,完全穩定了下來,太皇太后詫異的看著窗外,再看看車廂之內,她朝方繼藩道:“這是……”
“這是蒸汽機車,是太子殿下,一手制造出來的。”方繼藩道:“娘娘,覺得如何?”
“呀,真是他造出來的?這得有幾匹馬才拉得動。”
“不用馬。”方繼藩覺得解釋有些費力,他手舞足蹈的比劃:“靠煤,用煤炭就可以了,煤炭一燒,產生熱氣,熱氣推動活塞,活塞推動傳動系統,然后車輪自己走,鐵軌減少了摩擦力,然后,憑著慣性。”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
方繼藩:“……”
第一次,有人敢把自己奉若圭臬的真理,當做有的沒的,換做方繼藩從前的脾氣,在這太皇太后的面前,早就抽自己幾個嘴巴,說一聲孫臣罪該萬死了。
方繼藩樂了:“總之,它自己會動,不需要馬,而且一次性,可以拉上……我算算,八個車廂……大抵有四五百人,若是再多,也是可以的,我們的目標是,未來拉上兩千人。”
太皇太后看著外頭掠過的景物,不禁為之而震撼。
世上,真有如木牛流馬一般的東西。
當然,這些……都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它的締造者,是自己的孫子。
“是好東西啊。”太皇太后喜不自勝:“真是好東西。”
方繼藩有點懵,我還沒解釋這內部的結構,還沒有和娘娘細細的談一談這玩意,到底對于國計民生有多大的影響呢。
這……就成了好東西?
周氏道:“你看,坐著舒服,還不需馬,能拉這么多人,哀家覺得,這東西,一定有大用處。”
方繼藩翹起大拇指:“娘娘真是明察秋毫啊,孫臣不及娘娘萬一,這東西,它最大的用處……”
周氏嘆口氣,顯得很激動,整個人顯得年輕了許多,拍打著茶幾:“我就曉得,太子打小就聰明,他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樣。虧得皇帝成日教訓他,這是什么,這是有眼無珠。”
方繼藩不敢答應,歪著脖子想了老半天,心里說,早知是你曾孫折騰的出來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太子殿下不管咋樣,都是聰明伶俐,太子威武,那還科普個啥,方繼藩樂了:“娘娘深明大義,我也是這樣想的,殿下威武,殿下了不起,殿下博學多才,風華絕代!”
周氏笑的合不攏嘴:“你也很不錯。”
“不不不。”在這火車的轟鳴聲中,方繼藩搖頭,眨一眨眼睛,顯得很真誠的樣子:“孫臣給太子殿下提鞋才勉強班配,太子太了不起了,就說此車,足以讓他名震天下,千秋萬代……”
“你呀,太謙虛。”
方繼藩舔舔嘴,朝附近的女婢道:“去,給我端盞茶,我口有一些干,我要好好和娘娘說一說太子殿下造車的事。”
對付不喜歡用理性思考的人,你去跟她講原理,說意義,這等于是在找抽。
方繼藩索性,也就不琢磨科學這下三濫的事了,這是用來給生員們洗腦的,對付太皇太后,得用雞湯。
待那女婢端來了茶水,方繼藩呼嚕呼嚕的一口將茶水飲盡,呼了口氣:“娘娘,可知殿下造此車,花了幾年之功,可知道,殿下為了造此車,又多少次,險象環生?可知道,太子殿下,經常夜里,是抱著這車……”
周氏臉都綠了,車也能抱?
方繼藩繼續道:“抱著此車的圖紙,才睡下的?娘娘啊,太子殿下,無論是刮風下雨,是嚴寒酷暑,他成日都將自己關起來,每日在思考,怎么樣才可以造出一輛車來,不必馬來拉,他造此車,利國利民是其次,他是要證明自己,是要給娘娘看的!”
周氏詫異道:“給哀家看……”
方繼藩振振有詞的道:“這是當然,他打小就知道,世上最心疼他的,便是娘娘,他雖不對人說,可心里卻是這般的想,他要造出車來,讓娘娘來坐一坐,娘娘舒舒服服的坐在這里,他無論花費多少光陰,花費多少的代價,也是無憾了。”
周氏:“……”
一頭巨大的怪獸,宛如長蛇一般,開始出現在了人們的面前。
所有路人,驚詫的看著這移動的巨大鋼鐵怪獸,這怪獸,竟長十數丈,軀體龐大,任何人在他面前,竟都顯得渺小。
那突出來的巨大車頭,格外的猙獰,它不斷的噴吐著大量的濃煙,發出嘶鳴。
最可怕的是,它在快速的移動,當人們駐足,看著它沿著鐵軌出現在他們實現時,很快,它留下了滾滾的濃煙,便拖著巨大的軀體,消失不見。
弘治皇帝帶著諸官,還有數不清的宦官和禁衛,瘋狂的出了宮。
他還未到車站,一切都已經遲了。
身邊的孝敬驚呼:“陛下,您看……”
弘治皇帝下了馬車,而后,他看到了那巨大的怪獸,飛快的奔馳著,身后,所有的禁衛和宦官,頓時嘩然。
那是什么……
那……好像一輛車。
可是這車,竟比尋常的馬車,要龐大百倍。
那車,竟朝弘治皇帝而來。
這時,早有護路隊的人飛馬而來,大呼道:“不要靠近鐵軌,不要靠近鐵軌,后退……后退!”
鐵軌距離車駕,不過十數丈。
人們一聽不要靠近鐵軌,所有的人,下意識的又離鐵軌遠了一些。
而弘治皇帝,佇立著,他這時才意識到,那巨大的鋼鐵怪獸,竟是奔著他的方向來的。
轟隆隆……轟隆隆……
怪獸所過之處,大地似在顫抖。
弘治皇帝卻是目瞪口呆,手一指:“攔下它!”
所有的禁衛和宦官,個個戰戰兢兢,瑟瑟發抖。
那巨大的轟鳴,已經遮蓋住了弘治皇帝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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