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如此,方繼藩對于廷議和朝會素來不太關心。
就算是不得已來了,也如木樁子一般,在一旁和朱厚照擠眉弄眼。
朱厚照似乎很開心,他袖子里,不知藏著什么,隆起了一大塊,趁著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朝會的時候,偷偷將袖子揭開一些,便露出了一個雕塑出來。
方繼藩眼尖,看了個真切,而后,嚇得臉都綠了。
那木雕塑……臥槽……有點佛朗機人文主義風格啊……
怎么說呢,通俗一點來說,這塑像,有那么點兒……下流。
至少對于這個時代而言,是很下流的。
卻見那半身塑像上,一個英武的男人目視前方,上身裸露,肌肉隆起,什么肱二頭肌,什么腹肌,統統都有。
倒是神似,米開朗基羅的《大衛》,這思想,很前衛啊。
沒想到……太子殿下……竟有這樣的惡趣味。
方繼藩打了個寒顫。
朱厚照卻不禁樂了,似乎……這是他的得意之作。
見方繼藩低著頭,假裝什么都沒看到,站在方繼藩一旁的朱厚照,腳步輕輕挪動,和方繼藩挨著更近一些,低聲道:“老方,好看嗎?”
“殿下,這……這是從何而來?”方繼藩輕聲細語。
朱厚照嘴巴不動,卻發出悄無聲息的聲音:“本宮自己雕刻的,幾個佛朗機那里學來的,我瞧他們雕塑人像,頗有意思,哈哈……你瞧瞧,這一身肉,是不是很厲害,本宮可沒有夸張,這是對著鏡子,如實摹刻出來,要不要再看看本宮的肌肉?”
方繼藩低聲道:“不……要……”
要字還沒落定。
卻見朱厚照又掀起他的長袖,那雕塑便又露出一截,這一次,露出來的是雕塑的大腿,這腿部的肌肉,結實有力,猶如老樹盤根,尤其是腰帶以下不可描述的部位,竟只雕了一片巨大的芭蕉葉,遮住。
站在齊國公方繼藩身后的,乃是英國公張懋,英國公張懋聽二人細聲細語說著什么,他正想著祭祖的事,不禁好奇,眼睛直勾勾的看過來,頓時……瞧見了那半身塑像,一下子,張懋的頭竟好像要炸開,暈沉沉的。
哎呀,哎呀……老夫不行了,不行了啊,天,這是什么名堂,為什么不穿衣服,呀,太子殿下在奉天殿朝會,竟……竟拿出這么個下流玩意,哎呀……不成了……不成了……
一個以祭祀為主的老國公,怎么承受的了這個東西,張懋頓時頭暈目眩,身子晃了晃,直挺挺的栽倒。
這一栽,恰又撞到了身后的定國公徐永寧。
一時之間,兩個人抱著,翻到一起。
弘治皇帝正聽群臣進奏,聽到這里哎喲的聲音,忙是側目看來,皺眉:“何事?”
張懋和徐永寧忙是拜倒,忙不迭的認罪:“萬死。”
張懋又道:“陛下,臣身子不好,老眼昏花,方才……突覺不適。”
弘治皇帝方才臉色緩和一些。
卻見朱厚照和方繼藩二人站的筆直,一副洗耳恭聽、如癡如醉之狀,便忍不住責怪道:“卿乃老臣,怎不及年輕人?太子今日尚且如此乖巧,再看看齊國公方繼藩,亦是目不轉睛!”
張懋老臉憋得難受,卻還是叩首:“萬死!”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若是身體不適,就去歇了吧。”
朱厚照立即道:“父皇,兒臣攙扶英國公出去。”
方繼藩道:“兒臣也略知一些醫術,或可給英國公診斷。”
弘治皇帝頷首。
二人便如蒙大赦,一左一右,架起張懋就走。
張懋覺得自己的兩腿軟的厲害,像是踩著海綿一樣。
被二人架著出了奉天殿,見了太陽,這陽光頓時讓他炫目,更是暈的厲害。
朱厚照笑嘻嘻的道:‘英國公,您年紀大,可萬萬要仔細腳下,哈哈,還是你厲害,這么一裝病,我們就可不受那些家伙嘰嘰呱呱個沒停了。”
張懋卻是暴怒,伸手,想要抓住朱厚照的衣襟,可一想,這是太子殿下啊,惹不起,于是手一翻,便一把勒住了方繼藩的脖子。
方繼藩道:“干啥,這是要干啥,世伯,有話好好說。”
張懋幾乎咆哮:“你們到底在做什么?好大的膽子,你們那些下流東西,若是被人瞧見,且看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繼藩,你爹不在,你就膽大包天是不是,你以為你天不管地不收,可老夫非要管教管教你不可,快說,太子手里藏著的是什么?”
方繼藩撲哧撲哧的喘著粗氣,感覺自己要背過氣去了,忙道:“世伯,這……你得問太子殿下啊……”
有道理。
張懋放開了方繼藩,勉強擠出了笑容:“太子殿下,這……方才您袖里藏著的是什么?可否給老臣看看。”
“為何給你看?”朱厚照不客氣的道。
張懋:“……”
這就有點尷尬了。
張懋沉默了很久,賠笑道:“殿下,老臣……老臣……”
“好吧。”朱厚照不耐煩道:“給你瞧就是,反正這東西,很快就要傳諸天下了。”
說著,取出了雕像來,張懋看得眼睛都直了,又扶額:“哎喲,哎喲,頭暈的厲害。”
朱厚照不禁道:“虧得你還是名將之后,膽小鼠輩,這有什么暈的,這叫寫實,本宮赤裸裸的來,將來,也要赤條條的去,人的身體,何等的美妙,此乃身體發膚,上天和父母所賜,有什么不敢看的?”
張懋:“……”
朱厚照笑嘻嘻的道:“佛朗機人,別的未必比我大明高明,可這雕刻之道,卻頗有幾分意思,本宮乃是取長補短者也,你不愛看,別看,本宮給方繼藩看。”
方繼藩有一種想死的感覺:“殿下……雕了幾個?”
“就兩個呀。”朱厚照道:“你一個,我一個。”
“我的呢?”方繼藩欲哭無淚。他討厭藝術,不想管你大爺的到底是什么古典主義,又是不是什么鬼人性的解放……他想像一個正派人一樣,好好活著,省的出去丟人現眼。
朱厚照笑吟吟的道:“已經雕刻了,這是母本,送去給了石匠,讓他們雕刻,將來……拿去關外賣銀子去,韃靼人不懂雕刻,他們的雕刻技藝,面目過于可憎,本宮教他們什么才是神明應有的樣子。
方繼藩要哭了:“那……穿了衣服嗎?”
“穿了衣服,那還是神嗎?”朱厚照很認真的道:“本宮一直認為,許多人觀念不對,你想想看,神乃天上之人,在那兒,有仙臺和瓊樓,他們早就看破了世間的本相,你想想看,一個一眼能洞悉本相的神明,會在乎衣服嗎?若穿了衣服,說明他們還存在人性,人才有喜怒哀樂,有榮辱之心,可神明超凡脫俗,他們穿衣服做什么?繼藩,你細細想,你若是神明,你穿衣服嗎?”
方繼藩小雞啄米似得點頭:“穿,因為臣要臉。”
朱厚照便將他的雕像收了:“和你說,你也不明白,總而言之,雕像已是命石匠們照本宣科的雕刻了,老方,走了,我覺得這雕像,還缺幾分超脫之感,我回去琢磨琢磨,趕明兒,本宮給你瞧瞧。”
說著,一溜煙的跑了。
方繼藩目瞪口呆。
沉默了很久。
一旁的張懋便又氣咻咻的一把抓住方繼藩的衣襟:“繼藩,你這個臭小子……”
方繼藩一臉無奈:“世伯,講道理好嗎,我也是受害者啊,世伯不去尋太子殿下,為何總是找小侄,小侄雖然好欺,可也不能這么不講理吧。”
張懋覺得有道理,搖搖頭,嘆了口氣:“哎……真是瞎了老夫的眼,現在眼里已有了業障,來日歲祭,只怕要辱了列祖列宗。”
方繼藩同樣無言,他細細一琢磨,這事兒,不能放任著朱厚照,不然,自己可算是要出名了,這是劃時代的藝術解放啊,臥槽……未來這作品可能上教科書……
方繼藩立即風風火火,一路跑著追上去,大呼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且等等我,我有一些藝術問題,想要探討。”
今日的朝會,令弘治皇帝很是滿意。
至少,幾乎沒有大臣,當面提出什么質疑,大家對于陛下之所見所聞,或多或少的跟風似得吹捧了一番。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陛下開始有些獨斷專行了,不只如此,楊一清的新政失敗,已貶斥為吏,此時誰還敢輕易冒頭說教。
弘治皇帝心情不錯,等群臣告辭,方才坐下,命蕭敬取來了內閣的票擬。
他隨手撿起一本,卻是來自于泉州市泊司的奏疏,說是有佛朗機人,前來朝貢。
“又是佛朗機人。”弘治皇帝皺眉,弘治皇帝不禁道:“這佛朗機,不是已有使節在此嗎?何故又派人來?”
蕭敬戰戰兢兢道:“要不,奴婢去問問?”
弘治皇帝一揮手,蕭敬哪里敢怠慢,匆匆去了。
一會兒工夫,他去而復返,笑嘻嘻的道:“陛下,奴婢打聽清楚了。”
可弘治皇帝卻將奏疏,已丟到了一邊,早不將這區區佛朗機的事,放在心上了。
睡了,明日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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