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沉默了。
他想將戴在自己眼睛上的眼鏡摘下來。
跟方繼藩這家伙戴一樣的眼睛,總讓他感覺自己很幼稚。
不過……似乎……他感受到了一種安全感。
因為人總難免想要掩飾自己的情緒。
尤其是弘治皇帝這樣的人。
他哪怕對人嚴厲,心中自有好惡,卻也不愿意暴露自己內心的想法,免得給人增加壓力,或許,正是因為有了這份同理之心,所以才格外的控制自己的情緒。
現在有了墨鏡,竟突然之間,有一種別樣的感覺,好似,自己的好惡,都掩藏在這墨色之下,給他一種輕松之感。
挺好的。
“好了,卿家退下吧,可別弄出什么事才好,凡事,都要有度,知道了嗎?”
方繼藩規規矩矩地道:“兒臣一向有分寸的。”
目送走了方繼藩。
蕭敬趁機,碎步進來。
一抬頭,他有點懵逼,皇上呢,皇上呢?
卻見坐在御椅之后的,是兩個碩大的黑色鏡子,遮住了此人的半邊臉,蕭敬兩腿一麻,啪嗒一下,順勢就跪了下去。
弘治皇帝抬手,擺弄了一下自己的墨鏡,扶正了一些:“蕭伴伴,好看嗎?”
“好……好……”蕭敬啞口了很久,才發出無奈的聲音:“太好看啦。”
當真?
弘治皇帝又問身邊當值的宦官:“你以為呢?”
宦官惶恐不安,不敢直視弘治皇帝,道:“陛下,陛下……好看,好看呢,陛下戴什么都好看。”
弘治皇帝拉下臉:“朕不是問你,朕是否好看,而是這墨鏡,好看不好看。”
“好,好看。”宦官忙是道。
弘治皇帝吁了口氣。
看來,果真,這東西很適合自己。
弘治皇帝滿意的點點頭。
數十輛馬車,到了西山交易中心,齊刷刷的壯漢,一字排開。
緊接著,其中一輛馬車里,徐徐走下一個人來。
數十個穿著綾羅綢緞的少年,便提著花籃子,沿途開始灑出花瓣。
鄧健敲著銅鑼,哐當一聲:“王老爺大駕光臨交易中心啦……”
這么一吼,山河變色。
有少年郎開了車門,王不仕穿金戴銀,戴著墨鏡,下了車來。
帶著墨鏡,能讓自己心里產生安慰。
王不仕就是這樣想的。
最好全天下的人,都不認識自己。
可這時,鄧健又敲鑼,哐當,他扯著喉嚨道:“王不仕老爺,大駕來啦!”
聲震瓦礫。
人們聽到了動靜,紛紛呼啦啦的出來。
一個個看著金光閃閃的王不仕,發出了驚呼。
“這就是傳說中的王不仕?”
“就是那個身家千萬紋銀的王老爺啊。”
“原來是他!”
和翰林院里不同。
在這里,人們眼睛放光,看著王不仕,喉結滾動,身軀似乎都麻痹了。
他們議論紛紛:“據說他是一位財神爺,你看……看看,看看他的氣派,他戴的是什么呀,還有他脖子上的大金鏈子,只怕有數斤重吧,不說工本,單說這金子,也能換來,幾千兩白銀呢。還有他腰間的那個翡翠,呀……”
人們嘖嘖稱其。
王不仕,已成了傳說,成了信仰。
無數人在烏壓壓的人群里,冒出一個個當初秦始皇出巡時,劉邦和項羽觀看秦始皇御駕時心態:大丈夫,當如是也。
卻也有人不免擔心。
這王不仕老爺,他如此高調,生怕別人不知他有錢似得,這樣真的好嗎?是不是太高調了。
可是……
這些商賈的心理,和士紳們的心情又是不同的。
士紳們詩書傳家,四鄉八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而這里的大多數商賈,此前家境并不好,不過是一群風口上的豬,恰巧飛了起來。
他們沒有良好的出身,沒有受過頂尖的教育,他們運氣好,掙來了一筆銀子,對于突如其來的橫財,他們既是激動,又顯得無措。
正因為這樣的心理,所以他們見到王不仕這樣的氣派,心里,竟隱隱有了幾分渴望。
他們是最需要得到認同的群體,他們只恨自己不能錦衣還鄉,讓從前的窮親戚們瞧瞧,自己已經發跡了。
可是如何裝逼,他們卻還太嫩了。
而現在……
人們貪婪的看著王不仕。
鄧健敲著銅鑼一路嚷嚷,其實鄧健是有很多創意的。
比如說,他在河西一帶,有許多陜西一帶的流民,他們就愛一種藝術形式,跳秧歌,那秧歌跳起來,喜慶的不得了啊。
鄧健本來的謀劃是,請來一個秧歌隊,在王不仕出入或者登車下車時,來一段恭祝王老爺福祿無雙歌,可后來,在王不仕的極力拜求之下,否決了。
后來,鄧健又想請人來舞獅,還是被王不仕拒絕了。
敲銅鑼,太俗。
哪怕來一段山歌,那也美得很哪。
似乎王不仕最大的承受限度,也只有敲鑼。
鄧健只好親自敲鑼,吼的嗓子冒煙,一時之間,人流如潮。
王不仕每走一步,都是哐當作響。
這一刻,他曾想過輕生。
可他還是決定,沒羞沒躁的忍辱偷生下去。
“王學士好。”
“王老爺好。”
眾商賈紛紛圍攏上來,什么叫氣派,這才叫氣派,王老爺威武,果然不愧是首富,看看人家這做派……
人們既是羨慕,又是肅然起敬。
掩藏在墨鏡之后,王不仕面無表情。
事實上大家本來也看不出他什么表情。
大家自動讓出一條道路,王不仕進入交易市場。
今日,是好日子。
四洋商行,打包上市了。
這四洋商行,獲得了朝廷的海貿之權,允許其在海外,進行貿易。
此次,需籌款三千萬兩紋銀,每兩銀子,作價一股,現在放出來的,乃是兩千萬兩股,據說,宮中采買了三百萬兩,也就是說,當下,還有一千七百萬股。
此次打包上市,吸引了不少商賈的目光。
誰也不知道,這四洋商行到底是什么路數。可它拿到了海貿特權,就足以讓所有的商賈為之動心了。
海貿,歷來是很掙銀子的,那西洋的香料,佛朗機的鐘表,大食的毯子,還有從大明出口海外的瓷器和絲綢。
陛下格外開恩,也可看出,這四洋商行的厲害。
雖然大明不知其底細,可是……既能股票上市,就足以見其深厚的背景。
來的商賈有不少,雖然此前,鐵路的股票連續暴漲。可對于四洋商行,所有人的心思,還是很復雜的。
一方面,他們想要見證一個繼鐵路股之后新的股票神話。另一方面,又擔心,或許……這是鐵路股票暴漲之后,故意設下的一個‘騙局’,商人嘛,難免要謹慎,因為一不小心,就可能一切化為烏有。
可現在,看到王不仕來了,許多人心里有了底氣。
王首富親自來,那么……就是一顆釘心丸哪。
人們隨著王不仕,紛紛涌入交易市場的新證券中心。
就等著,新股掛牌,而后競價搶購。
這一次來了太多太多的商賈,人們都偷偷看著王不仕,那王不仕,讓人看不清底細,可越如此,越讓人覺得……王不仕的高深莫測。
鄧健站在王不仕的身側,笑吟吟的給王不仕斟茶。
王不仕坐著,很不自在,憋了很久,低聲道:“鄧健。”
“小人在,老爺有何吩咐。”
“本老爺,我……喘不過氣來。”王不仕拼命呼吸。
鄧健笑吟吟的道:“老爺可能是太高興,激動的。”
“不是,這脖子上的鏈子……”
鄧健笑吟吟的彎下腰,低聲附在王不仕的耳畔道:“老爺,請放心,我已悄悄的準備好了,過幾日,會有人送縷空的金鏈子來,看著很大,比大和尚脖子上掛著的念珠,還要粗壯,可實際上,也就一兩斤而已。如此一來,老爺就可放心了。”
王不仕聽罷,突然心里不是滋味。
人哪,真是下賤。
起初的時候,萬萬不愿意戴著這金鏈子,可現在聽說,鄧健居然要用縷空的金鏈子,來替換這實心的金鏈子,他反而覺得不妥當了:“若是如此,豈不是騙人?我王不仕,戴根鏈子,還需戴個空心的?”
鄧健笑呵呵地道:“老爺,您想想哪,您這樣的身份,莫說是空心的,就算是黃銅的鏈子,誰敢質疑是假的,老爺您就是財神爺,是咱們大明數一數二的巨賈,您跺跺腳,地皮要震三震,您穿戴著個啥,哪怕是一錢不值的玩意,可在您的身上,就是身價百倍。”
這話……聽著很悅耳。
王不仕頷首點頭。
這些日子,他受了不少苦。
生活天翻地覆,有時覺得這樣醉生夢死的生活,很是討厭,這完全不符合自己的性情。
可習以為常之后,方才無數商賈看自己那激動和羨慕的目光,居然……挺爽。
他靠在椅上,墨鏡之后的他,依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就在這時,四洋商行的牌子……終于掛了。
一千七百萬股,開售。
牌子一掛,鄧健大吼:“兩百萬股!咱們王老爺先,誰敢爭搶?”
眾商賈:“……”
真是大手筆啊。
這又是兩百萬兩紋銀,沒了。
王老爺,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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