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
張鶴齡和張延齡對視了一眼。
面面相覷。
緊接著,張延齡的面部表情開始變得扭曲。
還未等他發聲。
張鶴齡卻已錘著心口,碰瓷帶來的好心情,在此刻盡都無影無蹤:“跑了,卷款跑了?什么時候的事,天哪,天哪……”
“正午時才發現的,上午的時候還好。按理來說,今日有一批分紅要發出來,許多人家都在等了,上午的時候,說是正午便能解款來發放,可過了正午,那東家卻還是不知所蹤,如意錢莊的伙計也不知什么事,便四處去尋陳東家,可怎么都沒尋著,后來才知昨天正午的時候,就沒人見過他,于是大家打開了錢庫,那錢庫里,早就空空如也,什么都沒剩下了。”
張鶴齡臉上比苦瓜還苦,覺得自己頭痛的厲害,兩腿發軟,整個人要癱下去。
跑了。
自己的一百九十萬兩銀子,沒了。
這可是辛辛苦苦,出入生死,不知攢了多少年,才攢來的啊。
怎么就一下子沒了
不會,不會的!
張鶴齡雙目瞪大,眼睛通紅得嚇人,咆哮道:“陳東家是個好人,他和氣的不得了,他不會跑的,不會跑……”
他嘴皮子哆嗦著,反反復復的念叨,似乎又覺得自信不足,扯著張延齡的衣襟:“是不是,你說是不是,陳東家是多好的一個人啊。”
“哥……”張延齡歇斯底里的發出了嘶吼,眼淚泊泊而出。
“是了,定是他遇到了什么困難,有困難,為何不找咱們,陳東家……陳東家他……”似乎,張鶴齡還覺得心底存著一絲期望。
他當然不能接受眼前的現實,不能接受自己一下子已變成了窮光蛋,更無法接受自己成為天下第一大傻瓜。
而不接受,就必須得不斷的欺騙自己,陳東家沒跑,他只是……只是……出去走走,又或者……
張延齡卻是撕心裂肺,扯著自己心口的衣襟,涕淚直流:“追呀,定要把人追回來,殺千刀啊,良心壞了,人怎么能壞到這個地步啊。”
兄弟二人,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匆匆的跑出了宮,到了如意錢莊外頭,只見這里卻已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到處都是哭聲和咒罵。
憤怒的人,在此刻,卻瘋了一般。
街道已經堵塞住了,哪怕是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傾巢而出,也控制不住局面。
多少人的家當,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許多人一輩子的積蓄,而今統統不翼而飛。
到了這個時候,哪怕是廠衛親來,也無法震懾住他們。
于是乎,人開始聚集的越來越多,不久之后,又傳出消息,隔壁一個商戶,懸梁自盡了。
只因為貪圖這分紅,不但拿出了所有的積蓄,還四處告貸,將銀子統統送進了這里,而如今知道銀子已化為烏有,于是萬念俱灰之下想不開了。
哭爹喊娘的聲音,直沖云霄,就像要沖破天際。這錢莊,幾乎已被人拆了。
幸好順天府率先拿下了錢莊里的伙計,否則這些伙計,只怕也要被人打死。
絕大多數伙計,都是不知情的,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東家如何操作,只看到每天有數不清的人送上銀子來,他們不過是負責出納,負責入賬。
可哪怕如此,到了此時,他們也已講不清了。
大量失去一切的人所過之處,都是一片狼藉。可京營未得陛下批準,不得調用,單憑現有的力量,已經根本無法穩住局勢。
弘治皇帝移駕坤寧宮。
這一場賭注,他早已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過是和小輩開玩笑而已……
見了張皇后,卻見張皇后笑容可掬,似是因為兄弟來了,情緒不錯,起身行禮:“陛下金安。”
弘治皇帝虛抬手:“不必多禮。”
他目光突然落在了茶幾上的點心上,這是一個帕子包著的點心,有幾串糖葫蘆,幾塊蒸餅。
弘治皇帝詫異道:“這糖葫蘆和蒸餅從何而來的。”
宮里的膳食,雖然不好吃,外表卻是極美觀的,似糖葫蘆和蒸餅這樣的東西……看著……
張皇后也看了那些點心一眼,她的眼睛便霎時的亮了幾分,笑吟吟的道:“臣妾的兄弟知道臣妾近來厭食,所以買了一些東西來給臣妾嘗嘗。”
弘治皇帝不由詫異道:“他們送的不是長生果和福祿糕?”
張皇后:“……”
張皇后驟然明白啥意思了。
她終究還是需偏袒一些自己兄弟的,便支支吾吾過去。
弘治皇帝坐下,才呷了口茶,突然外頭有宦官匆匆而來:“陛下,不好了,京師東南角火起,那兒濃煙滾滾,宮里也可看見。”
弘治皇帝一臉詫異,好端端的,怎么起火了呢?
弘治皇帝顯得焦慮起來:“速令五城兵馬司……”
蕭敬頷首點頭,道:“陛下放心,出不了什么大亂子……”
他話音落下,卻又有宦官匆匆進來,哭喪著臉道:“陛下,出事了,出事了,京里混亂不堪,暴民滋事,已出現了死傷。聽說……聽說……如意錢莊的東家,卷款逃了。”
卷款……逃了。
弘治皇帝聽了,先是咯噔了一下。
而后,整個人的臉色蠟黃起來。
他的……兩百萬兩銀子,沒了。
豈有此理,這人,怎么敢這么大膽!
這樣說來,這亂子,乃是……乃是……
弘治皇帝覺得自己的呼吸驟停。
還真讓方繼藩猜對了。
正好三日,分毫不差。
弘治皇帝打了個哆嗦。
一旁的張皇后面色也不自然起來。
如意錢莊,她是略有耳聞的,知道自己兄弟和陛下都在鼓搗這個。
弘治皇帝突然覺得自己的心竟有幾分絞痛,他勉強撐著自己。
可這一次,素來最是曉得察言觀色的蕭敬,今日卻是格外的沒有眼色,竟沒有匆匆上前來攙扶。
因為此刻,蕭敬的臉色一片煞白,身下已是兩股戰戰,整個人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完蛋了,一輩子的積蓄……沒有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才繃著臉道:“快,快去,召百官,不要動用京營,萬萬不可動用京營,責令……責令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控制住局面,暫時先控制住,繼藩,立即召繼藩。”
真的是太可怕了。
弘治皇帝自己就是受害者,當然最是知道那些被害之人傾家蕩產的感受。
自己沒了兩百萬兩銀子,已是悲痛欲絕了,那些傾家蕩產,要面臨著餓肚子的人,又會是什么樣的感受
這已不只是損失兩百萬兩銀子的問題,而是一場大劫啊。
方繼藩……沒錯……
方繼藩料事如神,對此事的判斷,尤其的精準,必須召他來,說不定還能有什么應對之策呢。
鐘鼓響徹,百官入朝。
弘治皇帝一臉慘然,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百官們入見,許多人的臉色也都是難看到了極點。
現在外頭還在鬧呢,天知道事態會不會更加嚴重。
哪里知道,一個如意錢莊,就鬧得驚天動地。
不只如此,百官之中,受損的人,也是不少。
甚至還聽說,證券交易中心那里,似乎也受此影響,許多股價開始下跌了。
這若是一個不好,可是要動搖社稷,動搖國本的啊。
弘治皇帝既心疼自己的二百萬兩銀子,更是憂心這件事引發的后續事端,整個人顯得很是焦慮。
待他見了方繼藩,卻見方繼藩氣定神閑,跟在太子身后,隨百官一道向自己見禮。
弘治皇帝伸手:“平身。”
他頓了頓:“那姓陳的惡賊,可有蹤跡。”
劈頭蓋臉,便是詢問這個,百官們默然。
刑部尚書便上前道:“陛下,想來此人逃竄是蓄謀已久,早已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他已失蹤了十三個時辰,只怕這個時候,他早已改頭換面,逃之夭夭了。”
這是實話。
對于朝廷而言,要找一個人,說難也難,說易也易。
可這個姓陳的,顯然早就預料了有這么一天,再加上有的是銀子,更不知他背后又有什么人支持,在這種萬全的準備之下,到哪里去尋訪?
至少……暫時是沒有音訊的。
而至于那一大筆銀子……下落在何處,更只有天知道了。
若是慢慢將人找回來,只怕那些銀子,也已不翼而飛了。
弘治皇帝面上殺氣騰騰,他是恨不得將此人千刀萬剮啊。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穩住點情緒,道:“三日之前,方卿家便對朕有所警示,說是此人,定是個大盜,萬萬不可信任此人,朕是悔不聽方卿所言啊,此賊打著如意錢莊的名義,在京里橫行了這么久,朕有文武百官,都是天下最聰明的人,可除了方卿家,卻有一人對朕有過忠告嗎?
百官們個個面如死灰。
忠告,不存在的。
拿著大半的家產,投入從進如意錢莊的卻不在少數,許多人面如死灰,凄凄慘慘戚戚的模樣,有些年邁的,在此時,身子已經撐不住了,在這巨大的噩耗之下,幾乎要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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