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彤露出的乃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樣子。
沒法子啊。
到了現在,還看不透自己的處境嗎?
陛下輕描淡寫的丟下了一句話,便讓自己留在了作坊里頭。
天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想起自己,讓自己官復原職。
現在在這作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方繼藩又兇得很,而太子殿下就更不必提了,落在他們的手里,還能有好日子過?
這個時候,但凡表現出來一丁點的風骨,都可能被人用一萬種方法玩死。
而今方繼藩一言不合就打人耳光,自己堂堂戶部侍郎又如何,你能把他怎么樣?你罵他?他會打死你的。
除此之外,竟還讓自己斟茶遞水,這若是說出去,肯定是不像話,可你還能拿他怎么辦?這方繼藩在乎別人說他侮辱大臣么?
思來想去,好像除了委曲求全,也沒什么其他的辦法。
陳彤心里悲涼的想,老夫要好好的活下去,老夫還不能死。
這般一想,那么面上的笑容更濃,就更加順理成章,且更加的自然起來。
“下官……下官慚愧的很哪,在這作坊里,無足輕重,今日見了太子殿下和齊國公的手段,方才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下官實是佩服,佩服的五體投地,天生太子殿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也。而齊國公……更是了不起,有孔明之才,下官能鞍前馬后,實在三生有幸。”
朱厚照和方繼藩一同瞇著眼,看著陳彤有些滲人。
接著,方繼藩道:“你說話這樣好聽,不如就跟著那周文英干吧。”
周……周文英……
成日跟著那些商賈打交道……
倘若陳彤還是戶部侍郎,這似乎是一件侮辱他的事。
可是……似乎比起斟茶遞水而言,要好得多。
“是,是,下官能去溝通商賈,實是……實是再好不過,下官這便去辦。”
“快滾!”朱厚照有事要和方繼藩商量,不耐煩的道。
“滾,滾,滾,下官這就滾。”陳彤心里覺得很屈辱,可面上卻依舊做出了愉快的樣子。
送走了陳彤。
方繼藩仍糾結著袞冕五章的事,這很令自己為難啊,明明一個國公,卻給親王的待遇,陛下這到底想干啥。
可想破了頭,也不明白咋回事。
隨即,他不想了。
作為一個腦疾患者,但凡遇到了無法想破的事,最好的辦法就是愛咋咋地,不管了,真到了那一步,大不了當真裝瘋賣傻便是。
可朱厚照卻是瞇著眼,眼里閃出精光。
他很快就忘卻了父皇給自己帶來的不快了,因為此刻,他的內心已被貪欲所占滿。
他信心滿滿的道:“老方,現在這作坊,完全我們做主了,作坊最大的價值在于渠道,本宮想好了,這兩個月,什么都不做,唯一要緊的就是將這渠道網繼續拓寬,三月之內,讓天下的府縣都有咱們的渠道。再花三五年時間,將這渠道繼續下潛到每一處偏鄉去,到時,何愁沒有銀子掙?”
方繼藩頷首點頭:“想要繼續拓展渠道,單憑一個十全大補露是不成的,咱們還需提供各色的商品,讓渠道商有更多的貨可賣。”
“這個好辦,這腌魚,不就在搭售嗎,往后咱們可以照著這個方法搭售更多的貨物,布匹,成衣,生活用具,只要能賣的,都可搭售,我這便想出一個方略來,咱們只怕還要建無數的作坊,再將這些商品,通過整合渠道商兜售出去。到了那時……”
說到這里,朱厚照忍不住哈哈笑起來:“到了那個時候……哈哈哈……咱們便真正的發大財了,父皇那點兒內帑算個什么,九牛一毛而已,到時定要教父皇大開眼界,曉得本宮的厲害。”
此時,朱厚照心潮澎湃,熱血上涌,虎目閃爍精光,胸懷凌云之志,他道:“咱們不急,只要想到有利可圖的東西,便可建起作坊,進行生產,而后……”
方繼藩卻搖搖頭:“殿下,這天底下有數不清的商品,衣食住行都是少不了的,可是……殿下,難道這些統統是我們西山生產嗎?若是如此,不但費力不討好,而且投入實在太大了。”
方繼藩頓了頓,慎重的道:“殿下似乎忘記了一件事。”
“什么?”見方繼藩反對,朱厚照猶如被澆了一盆涼水,涼透了。
方繼藩看著朱厚照:“殿下忘了方才和陛下說的話了嗎,想要得人心,最緊要的是讓人有利可圖,這天底下的利潤,哪里是一個人可以賺盡的啊。殿下乃是太子,是國之儲君,未來是我大明天子,殿下方才所說的話,倒是讓臣也有了一些感慨。”
“什么感慨?”
方繼藩正色道:“這個世上,不會有人因為你有銀子,所以才攀附你,對你忠心耿耿;而是因為,你能讓他們跟著你掙銀子,他們才愿意攀附你,對你言聽計從,將你視為衣食父母。”
有錢,和能帶你賺錢是兩個概念。
不是每一個人,都是天生的舔狗。
你再有銀子,關別人什么事,你銀子越多,越遭人嫉恨,這反而是取禍之道。
可你不但有銀子,而且還能帶著大家發財,這才是能讓許多人對你死心塌地,世上可能再沒有人比他們對你更忠誠的了,因為他們的一切福祉,都拜你所賜。
從你身上,得到恩惠的人越多,你反而更加的強大。
朱厚照若有所思的看著方繼藩:“所以老方的意思是……”
“除了一些必要的作坊之外,我們不必事事親為,我們握著渠道,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建立一個統一的標準,而后……通過我們,對各個作坊的商品進行采買,當然,我們大宗的采買,自然能拿到最好的價格,再之后,將這些商品進行整合,交給渠道商們去兜售。”
建立渠道,建立標準,從而控制供貨商……
朱厚照漸漸的,開始覺得自己有些開竅了。
渠道商們需要仰仗著太子和方繼藩。
因為他們要進大批的貨物,根本不可能,一個個的和各個作坊去談,這太費時費力,溝通過的成本,也極為高昂。甚至,還需提防遭遇了毀約,以次充好,被人欺騙的可能。
這樣的風險,實在太高了。
可若是太子和方繼藩出面,就不同了,他們每一次都可以進行大宗的采購,簡直就是許多作坊的衣食父母,因而,他們對作坊擁有定價權,也可控制各個作坊的質量。
而作坊們呢,有了如此大宗的采買,足以讓他們高枕無憂,所以……若是能獲得太子和齊國公的垂青,采買他們的商品,他們便可沒有任何風險的一心去擴大產能,滿足太子和齊國公的訂單。
在這一個鏈條之中,朱厚照和方繼藩所提供的,只是一個中間人的角色。
可這個角色,在這個時代卻是必須的。
朱厚照瞇著眼:“老方,本宮似乎明白了一些。”
方繼藩露出微笑:“明白了就好,明日起,咱們一個個去談,殿下負責渠道商,臣負責供貨商,萬事開頭難,可一旦起步,真正讓天下商賈仰仗太子殿下的時候也就到了。到時……太子殿下便是無數人的衣食父母,殿下讓他們上天,他們就上天,教他們下地,他們就下地。”
朱厚照臉色激動得通紅:“聽你的。”
二人激動的合計了足足一夜。
雙方大抵的將所有的計劃,都詳細的起草出來。
到了第二日,各自分道揚鑣去忙活。
當然,朱厚照精力好,自然興奮的去尋渠道商了。
而方繼藩畢竟有腦疾,一宿未睡,且先回去睡一會兒,供貨商的事,先睡了再說。
方繼藩帶著幾分疲倦回到了府上。
可剛剛到家,就有宦官來宣讀旨意。
方繼藩心知陛下言出必行,果然,這袞冕五章……四季禮服,果然送了來。
他接了旨,接過宦官捧來的四季禮服。
這宦官忙道:“齊國公得天之眷,羨煞旁人,恭喜,奴婢在此恭喜了。”
方繼藩想了想:“噢,知道了。”
另一邊,方景隆也聞訊而來,見那宦官要走,忙叫住那宦官:“公公留步。”
說著,自袖里掏出一張百兩銀子的寶鈔:“公公辛苦,來,小小意思,只是茶錢。”
這宦官忙將眼睛看向方繼藩,打了個寒顫。
宮中的人出來公干,到了誰家,人家都會給一些喜錢的,方景隆雖然位高權重,又得圣眷,可他廣結善緣,這一個流程,卻是絕不肯少。
宦官卻不敢接,忙擺手:“不要,不要啊,郡王殿下您這是什么意思,奴婢哪里敢要……殿下……不要這樣……”
方繼藩在一旁不耐煩的齜牙道:“讓你收你就收,狗東西,再敢啰嗦,打斷你的狗腿。”
這宦官聽罷,連忙麻利的將寶鈔收入懷中,啪嗒一下跪在地上:“收,奴婢收下了,多謝新津郡王,多謝齊國公,奴婢……奴婢……”
他見方繼藩的臉色不善,瞠目結舌了好一會兒,而后才后知后覺的皇城惶恐起身,連忙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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