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乘云之舟,雖做不到瞬息千里,瞬息二三十丈還是有的,一個時辰后,便載著一眾宋家人等到了竹山。
五界分元之戰后,道祖業已隕落,但聲望卻達到了頂峰,現今修道界,泰半勢力掌握在清靜臺曾經的三千弟子手中,這些弟子要尊竹山為道門圣地,誰敢不從?
既然是圣地,有些規矩就得立起來。
山腳解劍。
山上禁飛。
宋淵帶頭下了云舟,解下佩劍放到清靜臺侍者雙手捧著的木托盤上。
涂山鈴雙手有些顫抖,竹山不是家鄉,卻勝似家鄉,她情怯起來。
“清靜臺弟子好威風啊,走到山門,停也不停,直接佩著劍就上山了。”
涂山鈴聞聲看去,果然看到了許多熟悉的卻已褪去青澀的面容,她勾唇微微一笑,跟在隊伍后面下了云舟,排著隊被侍者手里的鏡子照過。
這鏡子的鈕座和鏡背三區[1]上的刻紋十分繁復,像字而又不太像字,相當玄奧難懂,一看便知其不凡。這鏡子其實是一件小法寶,是專門用來探查仙劍法寶的“識寶鏡”,就算人劍合一,仙劍被納入丹田,這鏡子亦能照出。
此鏡兩面可照人,注入靈力時,鏡背之鈕收入人像,鏡面顯影,身帶仙劍法寶者,顯仙劍法寶,未帶者,顯人像。不注入靈力時,鏡面可照原礦,原礦品質,一照便知。
涂山鈴心中清楚,宋寧音,一年齡不夠,二資質不夠,未行加冠[2]之禮,長輩未曾賜劍,自然談不上解劍,大大方方走過去即可。
“南野宋氏的道友,請這邊走。”
被鏡子照過,便有另外一名侍者上前引路,這名侍者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比宋寧音還小些,肯定是后來選上山的,涂山鈴自然沒見過。
不過涂山鈴看到竹山上的人和物都覺得親切,便與侍者搭起話來,“今天來的人多嗎?還分流?”
侍者進退有度,舉止皆佳,被涂山鈴問到臉上,腳步仍跟丈量過的一樣,不疾不徐的在旁帶路,客客氣氣道:“自然很多。”
涂山鈴笑瞇瞇的,遞上一塊霜糖,“給你吃啊。哎,我問你,竹山上哪些地方能進,哪些不能進?”
侍者伸手擋回霜糖,雙手疊在腹前,鄭重其事地說:“道友莫要亂跑,今日除了供奉道祖牌位的奉先殿,哪里都去不得。”
涂山鈴心中大感遺憾,她還想趁機去看看故居的,看來是不行了。
她正這么想著,身后卻傳來一聲重重的冷哼,“趕緊閉嘴吧你,少給我家丟臉。”
涂山鈴一轉身,順手就把霜糖塞進了宋傳嘴巴里。
宋傳被涂山鈴塞了一嘴糖,要罵罵不出,要吐又不能吐,一雙眼睛鼓得老大,看得人想幫他扶一扶,生怕他眼眶兜不住,掉出一雙眼珠來。
侍者轉身,重新開始領路。
宋傳終于咽下了嘴里的糖,嘀嘀咕咕地罵:“土包子就是土包子,沒見識得很,凈問些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一雙眼睛還沒個消停的時候,盯什么都看半天,真是不知羞。”
涂山鈴朝宋傳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眼。
小屁孩兒啊,姐姐在竹山上住的年月比你年歲還長呢,哪兒是姐姐沒去過,沒瞧過的啊?!
宋傳莫名覺得自己又被鄙視了,偏偏涂山鈴一句話都沒說,他想反駁都無從反駁。
奉先殿建在竹山最高處,就在道祖故居旁。
奉先殿前,立著一個翁仲[3],卻是一個跪像。
涂山鈴目光一凝,那跪像被反剪著雙手,頭低低垂下,作懺悔狀,身后……九條尾巴姿態恣意而傲慢。
她心神激蕩,指著翁仲,“那,那是……”
宋傳憋了半天,終于逮到了機會,“我說你沒見識,哪個字說錯了?你還真是沒見識!清靜臺第九圣天樂元君,害道祖隕落的悖逆,你竟都不識得!”
宋傳說的每個字,涂山鈴都聽得懂,但合在一起,她卻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那跪著懺悔的。
那害道祖隕落的。
竟然是她?!
她隕落時,道祖害還好好活著的啊!
“宋傳,閉嘴!重光君說了,道祖隕落之事存疑,宋家子弟不可人云亦云,你沒見藏書室都沒收錄相關典籍么。”
呵斥宋傳的是宋氏嫡系子弟,在血緣上,與湛源君和重光君二位更近,宋傳心中不服,卻只敢撇嘴。
他回過頭來,準備將一腔不服發泄到“宋寧音”頭上,目光卻看了個空,剛剛還站在他旁邊的人,現在卻不見了蹤影。
“宋寧音”哪兒去了?
涂山鈴此時正避開竹山侍者,穿行在樹林灌木間,準備繞到道祖故居后殿,翻墻進入。
這條路她是跑熟了的,當年道祖罰她在殿中念經思過,道祖前腳剛從前殿離開,她后腳就從后殿翻墻走了,再算著時間,趕在道祖回返之前,翻墻回到殿中,但此法,玩耍時爽是爽了,但事后的懲罰往往翻倍。
她至今也不曉得,為何十次中有九次會被道祖識破。唯一一次平安無事的,還是因為遇上了……宋子牧。
她左右看了看,四下無人,便助跑借力,爬上了一棵樹。
樹上停著一只鳥兒,正歪著腦袋梳理翅膀上的羽毛,聽到動靜,嚇得嘰嘰喳喳亂跳,翅膀胡亂撲騰,掉了好幾片羽毛。
涂山鈴低低輕笑幾聲,伸出手。
那鳥兒猶豫片刻,蹦跶著跳上了涂山鈴的手。
涂山鈴將鳥舉到眼前,摸了摸鳥的腦袋,“小可愛,幫姐姐去看看道祖居所里有沒有人。”
鳥兒邊轉腦袋邊眨眼,嘰嘰喳喳的。
涂山鈴卻好似聽懂那鳥兒的話,摸出了一塊霜糖,“去吧,辦好了事,回來,這塊糖就是你的。”
鳥兒這才張開翅膀飛走了。
竹山上,鳥兒非常多,成天飛來飛去的,誰也不會注意它們,可接受了涂山鈴“神秘任務”的鳥兒自個兒心虛啊,鬼鬼祟祟的,往前飛之前,總要躲在犄角旮旯里先露出個頭看一眼,確定沒人再繼續前進,有人便猛地縮回腦袋。
“哎,你看見沒,剛才那只鳥怪怪的。”
“走了走了,一只鳥而已,再怪能怪到哪里去!”
“不是,真的很怪啊!”
“哦,那就是受道祖氣息感化,要成妖了唄。你沒看書上寫么,夫六畜之物,及龜蛇魚鱉草木之屬,久者神皆依憑,能為妖。這竹山上,能出幾個妖,有什么奇怪的。”
說得也是。
兩人便打住了話頭,捧著鮮花果品走遠了。
鳥兒這才蹦出來,張開翅膀,朝道祖居所飛去。
道祖居所每日打掃一次,早中晚各焚香供果一次,念叨得山上鳥兒都知道地方,也不奇怪。
只是道祖居所里有讓鳥兒害怕的氣息,它不敢進入,就站在門口,蹦過去蹦過來,看了幾次,確定沒人,趕緊飛回去找涂山鈴領賞了。
鳥兒站在涂山鈴面前搖頭晃腦嘰嘰喳喳說了一通。
涂山鈴把霜糖放到鳥兒嘴邊,“你呀,成妖還早,沒事兒多去市集看看,觀察人生百態,再多聽聽別人講經,如此七八年,或許便有成妖的潛質了。”
她怕耽擱下去情況有變,便將糖放在樹枝上,自個兒跳上墻頭,再翻墻進入了道祖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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