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珠兒還沒有說完話,楊三陽便已經消失在小筑內。
那一片石洞?
他心中自然有數。
熟悉的山洞,熟悉的小路,還有潺潺水聲,百萬年依舊不曾干涸。石洞內擺設依舊,只是少了當年那一片片毛糙的白芝草。
百萬年來,蠻族早就已經走出了山洞,整個山洞空擋下來,被列為人族禁地,除了掌史官定期前來清掃外,整個山洞絕不會允許第二個人在進來。
山洞內輕染一層淡淡的塵埃,所過之處留下了一行清晰的腳印。
一株火把被其拿在手中,楊三陽一路疾行,轉眼間已經到了山洞最深處。
當其來到當年人族祖地,初開文字的那片石壁前,便是如遭雷擊,淚流滿面。
墻壁之上,一道道不規則、略顯雜亂的話語,猶若是一道道沖擊波般,不斷撞擊著他的心神。
“盤,你去了哪里?可曾求得長生?”
“耶好想你!”
“你現在好嗎?有沒有修成神通大法?”
“你已經走一年了,耶真的好想你啊!”
“耶今日做了一只獸皮大氅,等著你回來,你一定會喜歡!你以前最喜歡我做的獸皮了!”
“十年了,你已經離開十年了!為什么還不回來?”
“我已經不記得年月,今日女首領死了!臨死前不斷叫著你的名字!耶忽然間好怕!耶怕看不到你了!耶怕再也看不到你了!好希望你會回來!忽然出現在我面前!”
“我近來時常做夢,夢到你身披彩霞,忽然出現在我身邊!”
“部落里發展的很好,只是身邊的人死了一批又一批,那熟悉的面孔,也越來越少,忽然覺得整個部落變得好陌生!”
“你怎么還不回來?”
“為什么還不回來?部落在我的照料下,已經越來越好了!勇的孫子都有了孫子,真的是好可愛!”
“部落已經搬出了石洞,全都在外面居住,這里只剩下你和我的痕跡!”
“勇死了!他不甘心坐以待斃,不甘心庸碌而活,欲要謀求延續壽命的法門,誤食了一株毒草,整個人三個呼吸內化作了一灘濃水!”
“我忽然有一種預感,你要是再不回來,怕也看不到我了!我近來總覺眼花,耳朵不太靈敏,就連手腳也大不如前!”
“我不甘心,不想只做個永遠的小妹!”
“忽然發現,不知何時,耳邊竟然有了一縷白發!我已經感覺到了遲暮的氣息!我不甘心!我怕是等不到你回來了!”
“終于,這部落里我再也看不到一個熟人!所有的熟人都死了!就只剩下我一個!”
“耶很孤獨!一個人呆呆的坐在青石前,等著你回來!”
“我決定了,要去大荒闖一闖!決不能就這般老死!不見你一面,我心有不甘!”
“我今日前往大荒,誤吞了一株毒草,左眼看不到了光明!”
“前日吞了一株長著星光的奇花異草,然后嘔血三升,只覺得經脈寸寸斷裂,就算動動手指,亦如刀割!”
“我不甘心就這般老去!我一定要等到你,我一定要等到你回來!”
“今日,五百里外奇光沖霄,有妖獸盤旋,伴隨異香撲鼻,必是有靈果誕生于世間!我決定了,必須要搏一搏,若是死在大荒外,便是我與你無緣。我若能僥幸回來……”
字跡戛然而止,后面的字跡被擦拭削了去。
楊三陽淚水模糊,再往后看去,卻見石壁上字跡散亂,殷紅血漬百萬載竟然依舊不曾消散。寶蓮燈的神力,竟然將那血漬保存了下來。
“我回來了!活著回來了!只是……命不久矣!我的心臟、肺葉皆被那妖獸洞穿,全靠那奇花異草吊命!我知道,這回是真的撐不下去了!”
讀到這里,楊三陽忽然潸然淚下,恍惚間他似穿越時空,跨越萬古歲月,看到了一渾身是血,步履蹣跚的人影,勉強立在石壁前,用寶蓮燈氣喘吁吁的在墻壁上雕刻了文字。
也許是太累了,每雕刻一個文字,便要喘息很久。
“我真的老了!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你縱使回來,我怕也沒臉看到你!”
“一入大荒無數日月,渺無音訊。你若活著,我如今蒼老不堪,不敢見你。你若已隕落于大荒,我便去陪你!陪你一道回歸虛空!”
“我的手指,竟然開始逐漸僵硬!”
“怪哉,我的整條手臂,竟然化作了石頭!”
“我不甘心啊!終究是沒有等到你回來!我以先天八卦,算到你此行必然不會太順利,但終究會破劫而出,一飛沖霄。猶若星空之皓月,照亮大荒,在無人可擋你去路!我只不過是你生命中走過的一段路,那一段路邊,微不足道的小草!”
“這奇花異草,竟然將我化作了石雕!我死后必定會化作石塑!你若歸來,若還記得看我,我必然會笑,定會將最后的笑顏留給你!”
“化作石雕,很痛苦!靈魂似乎被撕裂!可是,卻及不上見不到你的萬分之一之痛!”
“我一定要笑!”
“我一定……”
到最后,字跡越來越紊亂,看起來也是越來越不堪,顛三倒四模糊不清,有的痕跡因為太淺,而消散在了歷史之中。
“我還記得當年你第一次鉆火的日子,那一刻,在我眼中你就是光!你就是我的神明!”
“還記得那次捕魚嗎?我差點以為自己要死……”
“我的雙腿,已經化作了石雕!”
“我已經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
“我每日都坐在那塊青石上等你回來!可是你遲遲未歸!”
“你沒告訴我百以后的數字,耶已經不記得你走多少年了!”
“近來忽然精神氣爽,全身充滿了勁道,往日里模糊的記憶,竟然盡數清晰了許多!”
“可是,我卻總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陽光明媚,天氣不錯!當年你的離去,是對的!我雖然舍不得,但我卻一直覺得,你和我們不一樣!”
“我到底叫什么名字?盤又是誰?”
“有機會,真的好想再次躺在你……”
“若看見我,請你務必要笑……”
“忽然發現,我已經忘記了你的樣子,只記得我在等一個人!”
“我為什么要等他?我也不記得了!”
“我為什么要等他?”
“盤又是誰?”
“莫非我是盤?我的名字就叫盤?”
“只是朦朧中,似乎追念那記憶中的溫暖!”
“盤!我竟然又記得你的名字!我似乎在等一個人!他就叫盤!至于為什么要等他,我已經忘卻!”
“盤還是盼,我已經忘記了!是叫盼吧!盼君歸來!”
“不管你是誰,腦海中的記憶告訴我,你一定對我很重要!我一定要將自己的笑顏留給你!見面,必然是喜悅重逢,我一定要笑!”
“近日腦子開始模糊,有了僵硬之感。這次,真的不行了!我終究是沒有等來要等候的人!”
“有一點莫名開心,我竟然記得我自己的名字了!我叫耶,在等一個叫盤的人!”
“再見啦———盤!”
字跡潦草,扭曲,若不細認,怕是絕難看出。在之后,并無下文,顯然是絕筆。
楊三陽掃視整個石壁,很認真道看著每一筆字,不難看出,少女的思念、絕望、痛苦。
后悔嗎?
不后悔!
“據掌史官記載,當年老祖臨終前,很痛苦!便是連說話也艱難,已經全身都已經有了石化的趨勢,不能自如掙展,唯有頭顱可以勉強活動。老祖以牙齒咬著青燈,在石壁上刻下這行字,然后艱難的走回小筑,就此……就此……一睡不醒,化作了石雕!”珠兒不知何時來到了洞門口,聲音里滿是感慨:“先祖晚年之時,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只記得‘盤’字!”
楊三陽身軀顫抖,撫摸著墻壁上扭曲的字體,似乎能透過朦朧時空,看到那瘦小的人影,倔強的咬著寶蓮燈,艱難的在墻壁上做著最后告別。
“盤對不住耶!”楊三陽并指如鉤,在墻壁的末尾,加上了一行字跡。
“先祖,您如今可曾修得長生不老之軀?”珠兒眼巴巴的看著他。
沒有回應珠兒的話,楊三陽撫摸著墻壁上的字,然后指向了那大片被磨得干干凈凈的石壁:“為何此處石壁……?”
“回老祖的話,史記記載,那是被先祖親自抹去的,至于說上面記載了什么,卻無人得知!”珠兒連忙搶著道。
“老祖,你與先祖?”珠兒試探著道。
“唉”
許久后,楊三陽方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顫抖的身軀逐漸舒展:“雖然心中早就有所預料,可是看到眼前這一幕,依舊有些受不了。以前,從未覺得她對我竟然如此重要。可是,她在我心中,只是一個小妹!”
楊三陽轉頭看向珠兒:“就像是親妹妹一樣!或許,有一種相依為命同舟共度的患難之情!我們是彼此最信任的人!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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