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那些有小心思的人，便用了最大的惡意來揣測這場婚事。什么趙家二姑娘是最有手段的庶女，卻托生在姨娘肚子里，可惜了；什么林家二公子本有龍陽之好，取個身份低下的姑娘是為了不委屈后院的小倌兒；什么趙二姑娘早已經珠胎暗結，卻脅子迫嫁，謀得姻緣；什么林家二公子其實也不是嫡出，不過是養在嫡母膝下的婢生子罷了……

這些傳言當事人自然也都聽過，但反應各不相同。

林家真不愧是真正的清貴人家，家風清正，雖然也都知道外面的謠傳，但府里面卻從來沒有人拿此事說嘴。甚至為了安趙家的心，在下聘那日，還特意將聘禮在京城里繞了一個大圈。趙家投桃報李，立刻將趙紅渠是養在嫡母名下之事傳揚開來。

而趙白蓮自認為是自己連累了妹妹，白天強顏歡笑照看幼兒園的孩子們，晚上徹夜難眠，只擔心林家真的會因此退婚。明珠見此，先讓她停了課，給主科先生當一段時間的助教。一方面怕她心神不穩，帶不好孩子。一方面又擔心她真的閑下來會胡思亂想。真的是操碎了心。

趙紅渠也怕姐姐多想，數次去幼兒園想尋趙白蓮說話。卻都被趙白蓮派人擋了回去，說是讓她在家安心待嫁，不能來這里沾了晦氣。若別人再看到她們姐妹在一起，怕是更難聽的話都有。氣得趙紅渠以主動退婚威脅，趙白蓮這才答應見她一面。

趙紅渠走進自家姐姐相，較于她在家中的閨閣，簡陋了許多倍的單身宿舍。一扇屏風放在屋子的正中央，她正準備繞過屏風和姐姐當面說話。

“你就站在那里。有什么話你就站在那里說。”趙白蓮急忙阻止。

“姐！——”趙紅渠有些無奈，想強行繞過去，卻被旁邊守著的趙白蓮的貼身大丫鬟給攔住了。“姐，你干嘛呢？！你當你是垂簾聽政呢，還遮著攔著的？！”

“你給我閉嘴！胡說什么呢？！不要命了？！你有什么話趕緊說了趕緊走。別在這兒呆久了。”趙白蓮感覺這個妹妹太不省心了，這么什么話都敢往外說？！

趙紅渠覺得姐姐就是想太多了，當今圣上什么時候會因為閨閣女兒的一些話而降罪于人？！但她也知道，自從遭遇了許多事之后的趙白蓮，再也不像曾經那么自信開朗了。甚至謹小慎微到，做任何事都會想了又想。大概唯一沒變的就是她的善良了吧？！“姐，我還有兩天就要出嫁了，你怎么還不回來？！”

趙白蓮搖了搖頭，又想到妹妹這會兒根本就看不見，急忙說道：“我就不去了，你大喜的日子，我這個不祥之人，就不去給你的好日子添晦氣了。你也別總往我這兒跑，讓人看見了又該胡說了。你夫家這樣好的家風家聲，自家孫媳有個這樣聲名狼藉的姐姐，肯定不愿你與我來往的。”

趙紅渠卻敞亮的說道：“若真是這樣膚淺的人家，我不嫁也罷！而且，我對他們家有救命之恩，這婚事也不是我挾恩圖報謀來的，是他們家主動上門來求娶的！但他們家若真是這樣不明事理的人家，我卻可以挾恩要求退婚或者和離！看他們家還有什么家風家聲！”

“你又胡說！！你是想氣死我嗎？！”[啪！]趙白蓮一拍桌子，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哪家婚嫁不看重名聲？！這哪里能算得上膚淺？！一個庶女能得這樣好的姻緣，那是球都求不來的好事，這么敢張口退婚閉口退婚的？！這話若傳出去，這婚不退也得退了。

趙紅渠聽這動靜急忙解釋：“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這不是就當著姐姐的面這么一說嗎？！誰讓你連妹妹的出閣禮都不參加了！？”說道最后，趙紅渠只敢小聲的嘟囔。

好在趙白蓮也知道自家妹妹是個有口無心的性子，便撫了撫心口，好奇的問道：“你說的救命之恩是怎么回事？！怎么從沒聽你提起過？！我記得林家初來提親的時候，爹爹當時還不敢相信，以為婚事有什么貓膩，花了不少時間去為你打聽。唯恐這位林二公子有什么難言之隱，我估計到現在他心里怕是都有些不安穩。”

趙紅渠知道，其實真正心里一直覺得不安穩的還有自己的這個姐姐。到這會兒，她也覺得不說不行了，只好將來龍去脈娓娓道來：“這不去年初，姐……劉家公子剛出事的時候，我不是陪姐姐去靜月庵住了一段時間嗎？！就是那個時候的事。庵里的素齋好吃，經常有官家女眷前去祈福投宿，只是姐姐那時足不出戶，從來不看這些罷了。那時，后山的風景極好，有花有草，還有一汪極清澈的水潭。”

“你下去游水了？！”趙白蓮冷冷的問道，這個妹妹在外面倒是還好，除了有點兒急公好義的沖動，很少做什么失禮的事。但私下里也是個上樹抓鳥，下水摸魚的。在趙白蓮年少的時候，雖然虛榮心強，在外對這個庶妹總是一副不屑的樣子。但私下里也是縱得她不行。“你也不想想，你一個女子荒郊野外的，萬一出了什么差池，一輩子可就完了！”

趙紅渠呵呵的傻笑了一聲：“呵呵，我那不是帶著丫鬟婆子了嘛。那個，你繼續聽我說嘛。后來，又一次我又去那西邊，正好遇到一對母女在溪邊釣魚。突然那個小姑娘腳一滑，就掉水里邊兒了，那個老夫人伸手去拉，也被扯下水了。我一著急，就跳下去把她們救了上來。后來才知道她們就是林家的老夫人和大姑娘。”

說著趙紅渠嘚瑟的比劃道：“嘖嘖嘖，兩條人命哦！！這時他們家欠我的，所以，姐姐你就放心吧，他們家不會退婚的！”

趙白蓮再一次為人生境遇的奇妙而感嘆：“這也是你平時急公好義的福報，你當要好好珍惜才是。”這會兒她又想到，自己那時候愛慕虛榮，也做了不少可笑可恨，不積口德的事情。如果說趙紅渠的婚姻是福報，那難道她的苦難是因為報應嗎？如果是，那也處罰真的也太嚴重了些。“你早點回去備嫁吧，別仗著自己對人家有恩就盛氣凌人。既然你以后和他們就要是一家人了，那就要將心比心，只要他們真心對你，你也要回報給同樣的真心，多為夫家考慮。這樣你以后才能被他們珍重，才能過得幸福。”

趙紅渠聽了姐姐的叮囑，心里一酸。卻還是不依不饒的說道：“我不管！你別跟我說這些！如果我出閣那日你不來，我便不出門了。你就看我做不做得出吧！！”說著她就摔門而去。

“哎！你！”趙白蓮頓時有些頭疼，卻也知道自己不能不去了。這個妹妹雖然不會真的就在出閣禮的閉門不出，但若她一直拖著，也很有可能誤了吉時。

趙紅渠出了幼兒園之后，頓時長吁了一口氣。就像趙白蓮了解自己的妹妹一樣，她也了解自家的姐姐。

果然，就在趙紅渠出閣禮的前一天傍晚，趙白蓮也沒有驚動旁人，悄悄的從仆婦買菜進出的小門回了趙府。

一家人此時正等著她用完膳，見她從后院過來。趙尚書十分不滿自家嫡長女現在畏畏縮縮的做派，責怪道：“你一個高門嫡女，好好的正門不走，走小門？！你娘就是這么教你的？！”

趙夫人也是心酸，知道女兒的心結難解，不忍見她被自家爹爹責怪，便維護的說道：“小蓮這也是不想給紅渠添麻煩，最近京里的謠傳你沒聽到嗎？！可憐我的女兒都躲出去了，那些要下拔舌地獄的活鬼，還是不放過她！”

趙尚書心里也十分憋屈，剛剛的話才出口便有些后悔。其實，見女兒這樣他也是心疼無比，可一時又拉不下臉來道歉。

趙白蓮卻笑著說道：“哎呀——你們別再說我了。明天就是紅渠大喜的日子，咱們要高興才是，就算我有什么不對，爹爹也別放在心上。啊？！”

趙尚書橫了女兒一眼，并給她夾了一塊排骨：“多吃點兒！看你現在瘦的！”

“姐，我今天晚上想和你睡。”趙紅渠舔著臉笑嘻嘻的說道。

可惜趙白蓮到底還是覺得自己帶有不詳，不愿和妹妹過多接觸，便故意說道：“你明天天不亮就得起床梳妝打扮，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還想睡個懶覺呢。跟你睡，到時候不得被你吵醒了？！你想都別想！”

趙紅渠心里有些黯然，但也知道能讓姐姐今天回來便很不容易了，便沒有再多說什么。

說是這么說，趙白蓮這一晚其實并沒有怎么睡好。一直操心著自己的打扮，一時想穿得喜氣一些，讓妹妹看著也高興。一時又覺得不祥之人不好太過張揚。一直到很晚才睡著，凌晨天不亮就醒了。終于選了一套杏黃掐紅邊的繡蝶戀花的錦緞襦裙，頭上插了一枝黃玉珊瑚流蘇步搖。又在鏡子前看了又看，見沒什么差錯，這才往趙紅渠的院子里走去。

這個時候天才剛剛蒙蒙亮，趙紅渠正迷迷糊糊的被喜娘撈起來梳洗。見姐姐來了，立刻高興的睜大眼睛：“不是說今天想多睡一會兒嗎？！怎么這么早？！”

趙白蓮坐在一邊，微笑的看著自家妹妹，齜牙咧嘴的在那兒被喜娘開臉：“這些日子，好不容易習慣了宿舍的床鋪，又突然回來睡。就有點兒不習慣了，睡不著我能怎么辦？！早知道我就今天上午再回來了。”

聽著姐姐言不由衷的話，趙紅渠心里暖暖的。

這一天，趙府雖然是嫁的庶女，但也十分熱鬧。前來參加出閣禮的眾人，無不夸趙夫人一聲賢良。

上午是送嫁妝的日子，嫁妝出門之前會先在女方院子里秀一圈。來得早的賓客們，此時才發現，這個趙家庶女的陪嫁當真了得。雖說陪嫁總價值依然是大家約定俗成的，但在具體數目東西上，還是很有操作空間的。同樣的銀子，你可以買些普普通通的赤金頭面打發了。照樣金光閃閃，看著很像那么回事兒。但像千工床、珠寶、珍寶、古物，這些有銀子，也要花心思去尋摸置辦的物件，就很少有當家夫人去為一個庶女操心了。

尤其是趙紅渠嫁妝里的那幾匹布，也真讓前來觀禮的女眷咋舌。這會兒，大家都想到了前些天聽說的將趙紅渠記作嫡女的傳言，那是大家都以為是趙家破除謠言的權宜之計，現在看來，這些東西都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置辦好的。這趙家，對趙紅渠這個庶女，那是真的好啊。

按風俗，出閣酒是在中午辦。等女方邀請的賓客，在女方這邊吃完了中午的出閣酒之后，男方就會派人前來接親。一翻過五關斬六將之后，新娘子就會八抬大轎，吹吹打打的抬到男方家里。那會兒基本上就快到黃昏了，也就是俗稱的昏禮就要開始了。差不多就是拜堂那些，然后就是男方的賓客，在男方吃娶親酒。

這一般情況，到底是高攀還是低就，在出閣酒和娶親酒出席的賓客就可以看出來。趙家和林家從家世上看，相差無幾。大家同朝為官，雙方賓客的重合率很高。但因為趙家嫁的是庶女，因此，收到請柬的人家一般來得就不會是家主，或者當家夫人。這個在當前人們的禮教觀念里，是很合情合理的，反正大家都是這么做的。

那么，在這一局上，趙紅渠就不可避免的比林二公子要矮了一截。

然而就在出閣酒剛剛準備開席的時候，院外招呼賓客的管家大聲宣到：

“明珠公主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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