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微微亮,晚晴便已經醒來,想著今天定了柴火木炭等,便早早起身,去院中打水,生火,燒水等,又想著午間還要去見蕭君珩,便暫時沒有梳妝,只是把秀發略微卷了一卷,便用包頭巾包了起來,隨意穿了一件自己做的細棉布襖裙,罩上外衫后,送柴火木炭的老翁等就到了,一筐筐的星子炭,銀絲炭還有一小筐上好的金絲炭搬了進來,晚晴清點數目過后,便請他們將炭筐一筐筐的小心堆在了游廊上,不但是耳房的游廊堆滿了,正房旁的游廊都堆滿了,無奈游廊實在是太過窄小,盡管堆的只剩一小步寬,還是剩下一部分炭筐并柴火放在院中,因為今年她購買的柴火木炭格外的多,她便請人將那些壘在了墻根處的大樹下,好不容易堆放完畢,便結了剩余的柴炭錢,送走了人,然后再自己的打掃起院子游廊來,忙的出了一身汗,瞧著艷陽高照,將近巳時,自己一身狼狽,也來不及燒水沐浴了,便拎出了五個大炭爐,一起燒了五個大銅壺的水,重新凈了面,用溫水仔細的擦拭了身上的微汗,抹上茉莉香膏,然后對著小銅鏡,照舊梳了一個桃花髻,沒有辦法,她只會梳這個桃花髻,以前在杏林州的時候,她甚少梳髻,每天只用發帶將頭發束在身后,而這個桃花髻還是她要離開杏林州的時候,繡坊的老板娘不舍的說要教她梳個發髻,一邊幫她梳髻一邊還細細叮囑,以后在外不能再一根發帶束發,因她已經長大了,至少要束個發髻才能出門,如此她才學會了。
梳好了發髻,晚晴便選了一件松花色的芙蓉錦做的小襖,秋香色的綾羅裙子,再套了一件玉色的霞緞褙子,借著小鏡子照了照全身,覺得勉強還算上的了臺面,只因自己只做了這兩套衣服,昨兒的那套已經洗了曬在院子里,還沒有干,這會只有這套了,平日里,自己忙著洗衣做飯,做針線活,哪里還能有空閑的時候給自己做衣服呢,平常穿的細棉布襖裙還是見縫插針的趕制出來的,連花樣子都沒有繡,也不拘款式,只能穿就行了,更何況要用綾羅綢緞這樣的好料子做出來的裙子,更是要費心費時,她只堪堪趕制出了最簡單的兩套,繡了一些簡單的花草圖案,只用來出門見客時穿的,晚晴平常也習慣了穿細棉布的襖裙,出門買菜,在家洗衣做飯干活等也都是棉布襖裙,所以這兩套很少穿,還是八成新的,正當晚晴還在整理衣衫的時候,云松已經到了,在院門外請示著,晚晴應了一聲,拿了一條手絹,并一些銅錢,放入了素色的棉布荷包里,再對著鏡子端詳了一眼,便拿著手絹荷包打開了院門,只見云松側身站在院門外等著,身后跟著一抬四人轎子,云松作了個揖,道“慕小姐,小的來接您去澄江樓了。”晚晴道了謝,關上院門,云松連忙幫著撩開轎簾,晚晴彎腰小心的坐進了轎子里,待晚晴坐穩,云松便叫起了轎子,穩穩當當的抬著晚晴離開了甜水胡同,向澄江樓走去,晚晴坐在轎子里,耳邊是轎外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鬧的聲音,心里卻想起了當初跟蕭君珩和傅蘭陵二人重遇的時候,也是在這個澄江樓前。
晚晴站在澄江樓前,猶豫不決。她今兒才把一副自己精心繡了兩個月的美人浣紗圖的精美蘇繡扇面拿去了綢緞莊,換回了好豐厚的銀錢,本想著再去添置些香膏面脂頭油,給自己再買點布料做鞋子和衣裳的時候,就聽見路上有人說今年秋季的澄江蟹大豐收,個個大螃蟹都體大膘肥,青殼白肚,金爪黃毛,肉質膏膩,足有3,4兩重呢,蟹膏肥美云云,晚晴一聽,便有些心動,想來,她好些年沒有吃過澄江蟹了呢,記得兒時,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家里都提前就定上許多上好的澄江蟹,雖然娘親總說小姑娘不能吃太多,但是仍然會每天給她蒸上幾只澄江蟹,仔細給她去了殼,蘸上蘸料,小口小口的喂她吃,澄江蟹的鮮美,讓她記憶猶新,回味無窮。只可惜,自八歲后,他們就再沒吃過澄江蟹了,在杏林州的時候,每年秋季她都會很想吃澄江蟹,她爹疼惜女兒,便托著些漁民撈一些河蟹或者湖蟹,帶回來,按照澄江蟹的做法,做給她吃,她每次都歡呼雀躍,開心的手舞足蹈的,直言爹是世上最好的爹,只把她爹哄的眉開眼笑心花怒放的,一家人坐在那個小小的天井里,吃著她爹帶回來的小螃蟹,也覺得心滿意足,味美豐富。晚晴想著,眼睛有些濕潤,趕緊用手絹按了按眼角,后來。。現在回到了安樂州,然而她一直忙著布置宅院,縫制繡活等,都忘記了,又到了澄江蟹的時候了,這時候很多酒樓都辦起了澄江蟹宴,晚晴好些年不吃,確實有些想念,又瞧
著自己這兩個月趕出來的扇面賣出了好價錢,不如,自己買兩只澄江蟹嘗嘗?因此,便來到了澄江樓門前,要說做澄江蟹最好吃的,除了城里幾戶大富之家自有的廚子不說之外,只有澄江樓最出名,每年的澄江蟹,除了蕭家要上供給皇上之外,其余的澄江蟹,都由澄江樓包了,除了蕭家以外,其余的人家要吃澄江蟹,也都是由澄江樓送,蕭家因為本為皇商,將澄江蟹上供給皇上,君心甚悅,澄江蟹因此一舉成名,澄江樓的老板為了感謝蕭家,加上以后每年上供的蟹還得經過蕭家,所以每年都會挑選足量的澄江蟹送往蕭家,蕭家也從不占便宜,給的價錢也最大方,雙方互惠互利,合作了很多年。而其他的普通人家,莫說吃不起的,就是吃得起的,也要去澄江樓買的,因此,晚晴才來了澄江樓,可是,到了澄江樓,外面都是絲蘿軟轎,或高頭大馬,進進出出的都是錦衣華服的公子哥兒或嬌小姐,晚晴想著,不知道這里的澄江蟹價錢是不是很貴呢?想著便有些犯怵,正當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只聽見大堂的高喊了一聲“蕭公子到了!”她心下一驚,回首一看,只見一個頭戴富貴如意赤金束發冠,身穿牙白色流月錦做的麒麟吞珠圓領外衫,頸間戴著一塊長命富貴,歲歲平安的墜著寶石流蘇穗兒金鎖,下穿月白綢褲,腳蹬流云靴,腰間綢帶里墜著兩塊上好的龍鳳呈祥羊脂白玉佩,面容英俊,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高頭駿馬上,停在了澄江樓的門前。
晚晴的腦海里只聽見“哄”的一聲,便呆若木雞的癡癡看著眼前的富貴公子哥兒,他小時候是那么溫柔的一個人啊,她記得他細心的陪伴,溫柔的安慰,那只牽著韁繩的手曾溫柔的握著她的手,陪伴她騎在馬上,還輕聲細語的安慰她不要害怕,她還記得他溫柔的語調“晴妹妹,不要害怕,珩哥哥在這里。”那雙不怒自威的眼睛曾經目不轉睛的注視過她,然后會寵溺的捏著她的苞苞頭,再戳戳她的小梨渦。他們曾經兩小無猜,親密無間的手牽手一起玩耍一起放風箏,一起玩燕幾圖,一起吃糕點,然而現在,他騎著高頭大馬,貴氣逼人居高臨下的在她面前,已然不認識她了。晚晴頓時鼻頭發酸,忽聽見一聲清麗的“珩哥哥?”晚晴含著眼淚一怔,只見蕭君珩利落的下馬,然后走到了身后的那頂四人抬的綢緞香轎旁,丫鬟撩開轎簾,里面伸出一只柔弱無骨的手,帶著紅寶石絞絲金鐲子并一對翡翠玉鐲子,蕭君珩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握住了那只手,慢慢的將轎里的人扶了出來。
只見一個身著牡丹盛開圖的石榴紅靈霄錦襖裙,束著飛仙髻,戴著繡球花金步搖并紅玉耳墜,手拿一把白玉杭緞繡紫燕的團扇,腳上穿著珍珠錦縫制的繡鞋,黛眉秀目,螓首蛾眉的美麗嬌小姐輕移蓮步的從轎里出來。晚晴瞧見眼前的傅蘭陵,她比小時候更美了,小時候她就是溫柔似水的,現在更越發出色了。晚晴瞧見他們二人四目相對,眉目傳情,心下黯然,瞧瞧他們身上的綾羅綢緞,再瞧瞧自己的棉布襖裙,他們還是那有錢人家嬌養出來的富貴人兒,而自己只不過是個靠著繡活兒養活自己的普通姑娘,哪里是自己能夠高攀的起的呢?瞧見蕭君珩輕握著傅蘭陵的手,二人攜手走進了澄江樓的大堂,沒人往旁邊那個衣著樸素的陌生姑娘看一眼,晚晴靜靜都看著他們并肩而行的身影,黯然神傷,鼻頭亦發酸,便低頭擦了擦眼睛,轉身離開了。晚晴只感情凄意切,不知不覺走到了澄江邊,如今正是午膳時分,她到的那個江邊又比較僻靜,四周無人,旁邊還有很多澄江花兒擋著,因此本就透骨酸心的晚晴也不再忍著,便坐在江邊的一塊大石上,泣不成聲了起來,想著自己與蕭君珩一起長大的日子,想起他對他的輕聲細語和溫柔呵護,想起自己離開安樂州到了杏林州的那些日子,自己對他的綿綿思念,最初的日子,她還嘗試著給他寫信,生怕他擔心或者自己,便將自己在杏林州的趣事點點滴滴的告訴他,雖然他從來沒有回復過她,但是晚晴還是很堅持的給他寫信,一封,兩封,在期盼中一次次的失望過后,晚晴便再也沒有寫過了,她娘親說或許路途遙遠,沒收到,她想,也許他已經忘記她了,她看到杏花兒開的時候回想起他帶她去摘花兒,看到好吃的會想到他曾一口口喂她吃糕點,看到樹上的杏果兒,想著他也曾爬到樹上,為了給她摘果子,晚上做夢還會夢見他帶著她放風箏,玩九連環,總會溫柔的叫著她“晴妹妹”他們手牽手,一起蕩秋千等,她切切的思念著他,他卻杳無音信,晚晴慢慢長大,有時候再看見杏花開的時候還是會想起那個他,他那邊也看到花開了么?但是卻不再像以前一樣
,會對著月亮求許他的名字,比如他會想起她,會給她寫信等,只把思念默默藏在心間,再不會吐露半句,后來她忙著繡活,忙著養家,忙著洗衣做飯照顧爹娘,便沒有那么多心思去傷心難過了,只在夜深人靜睡夢之中的時候,會見一見心目中的他。晚晴想起慕爹去世前,交給她的信物和一紙婚約還有一封信,叮囑她二老去了以后,一定要回安樂州,并說她和蕭君珩早有婚約,拿著他的親筆信去蕭家,憑他和蕭大爺幾十年的兄弟情誼,蕭家一定會履行婚約,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他也就放心了。晚晴含淚應了,慕娘再給了她一張房契,說當年也是做了一件小小的善事,才留下了安樂州這間小宅子,幸而有這間小宅子,她也有了立足之地,細細交代她一定要回安樂州和蕭君珩成婚,又叮囑她一定好好生活,有蕭家的照顧,一定會過得很好,無憂無慮,他們才能放心。晚晴又一一應了,二人便放心離去了。晚晴思及此,更是傷心不已,難以自持,忍不住淚如雨下,原本自己在甜水胡同落下腳后,也曾經去打聽過,誰知,蕭大爺早在幾年前就離去了,蕭老太爺也去了,晚晴也不再是幾歲的小兒,杏林州那幾年也見過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便心知,這婚約,怕是做不得數了,自古婚約講求門當戶對,慕家如此境況,哪里還能夠與蕭家攀上什么關系呢?至多是打發你幾兩銀子而已,晚晴還能夠自給自足,又何必自取其辱,何況,蕭少爺,怕是早就不記得自己了。倒不如安心過自己的小日子,那些前塵往事,那些兒時情誼,便都讓它們隨風飄散吧。因此晚晴從沒有上門去找過蕭家,只完全沒想過,會再次遇見蕭君珩。直到真的面對面見到已經長成翩翩少年郎的他,晚晴才明白什么叫做“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晚晴坐在澄江邊,泣不成聲,正是“載不動許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晚晴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至手絹都濕了,便用袖子擦了擦淚,見黃昏將至,起身準備回家,只見江邊有一艘漁船到岸,抬下了幾簍魚蝦螃蟹等,見到她,一船夫問道“姑娘?要不要買螃蟹?剛打的,新鮮著呢,雖說不如澄江蟹那樣蟹膏肥厚美味,但是也能入菜呢,還便宜。”晚晴見漁夫白發斑駁卻渾身濕透,腳上都是泥沙,心下不忍,又想著本來自己想吃澄江蟹,既吃不著澄江蟹,有這個小螃蟹,也是可以的,就如同杏林州時候,慕爹給她弄來的螃蟹一樣,便問了問價,價格確實不貴,便要了兩小筐,漁夫很高興,還送了她幾個小螃蟹,晚晴想著自己這番傷心,沒有吃著澄江蟹,卻有了小螃蟹,算是上天給自己的補償安慰吧,她娘教導她,做人最重要是知足,知足才能常樂,老天爺才會眷顧,她的心情也稍好了一些,想著漁夫也不易,便問道“不如你們挑著螃蟹去胡同里問問呢?”漁夫本也要給她送螃蟹,便挑著螃蟹魚蝦等去了甜水胡同,等到進了甜水胡同,剛好碰見胡同里有幾家人家正在打水,準備做飯,晚晴瞧見了,便嘗試問了問“大娘,你們家要不要螃蟹?”漁夫等也賣力推銷了起來,本就是好吃螃蟹的時節,又不是每個人都吃得起澄江蟹,如今有新鮮的螃蟹送來,自是不愁賣的,這樣沒多久,漁夫等的螃蟹都賣完了,還都是不錯的價錢,漁夫非常感謝晚晴,不停彎腰道謝,晚晴不好意思“我哪里做了什么呢?只不過問了一句而已,老人家何至此。”漁夫還是不停道謝,并幫著晚晴將螃蟹放進院子里,說用井水泡著可以放好些日子,晚晴謝過,付過銀錢,漁夫便離開了。
晚晴打了井水,將螃蟹放進去泡著,再用清涼的井水凈了面,尤其是敷了敷有些微腫的眼睛,待到眼睛沒那么腫的時候,便將炭爐提了出來,用小刷子將螃蟹細細洗凈,然后倒了小黃酒和小米酒將螃蟹稍稍腌了一下,去腥,然后便將螃蟹放入炭爐上的小蒸籠里,連擺了三個炭爐的蒸籠用來蒸螃蟹,自己便坐在藤椅上切著姜絲,切好了后,再放一點點陳醋和一點點醬油,拌好了蘸料,等螃蟹蒸熟以后,便就著蘸料細細品嘗了起來。小螃蟹雖比不上澄江蟹的味道,但是也是別有一番滋味,新鮮美味,晚晴心滿意足,她想起澄江蟹,再想起面前的小螃蟹,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大概是命中注定的吧,又想著蕭君珩和傅蘭陵,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玉人兒,自己不過是個過客而已,他們也早有婚約,如今他們兩情相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于情于理,都應該要替他們高興才對。兩個人都是自己小時候的玩伴,一個有了如花美眷,一個有了如意郎君,都有了好的歸宿,這不是最好的嗎?晚晴如此想著,傷心稍解,暫時止住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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