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終……還是不接。

艾心現在已經知道了劉雅容的意外情況，心急火燎的，雖然明白童宇和李曼現在肯定顧不上接自己的電話，但對于那邊具體狀況的完全無所知，讓她前所未有的心慌。

這大概也是艾心少有的幾次，在飛機上既不想睡覺，也完全睡不著的時候吧。

她現在最最擔心的，反而不是童宇知道這一切之后會怎么責怪自己，對自己生氣，而是劉雅容到底怎么樣了。

對艾心來說，這些日子和劉雅容的接觸，以及照顧劉雅容，都是非常難得也珍貴的經歷。與其說把劉雅容當做未來婆婆去討好，艾心更覺得她像是一個溫暖慈祥的長輩，自己舍不得離開這種溫馨的感覺吧。

在她的內心里，她完全是渴望這種感覺的，去見劉雅容、去照顧劉雅容，包括平時給劉雅容寄去一些日用品和食物，看到喜歡的小玩意兒就會忍不住給劉雅容買一份……

這一切的一切，她從未體驗過，她下意識地用劉雅容去填補了自己生活里缺失的那一部分。她以為自己只是親近劉雅容，在知道劉雅容出事之后她才明白，自己是真真切切地在乎著劉雅容的，會像擔心陶離、擔心童宇那樣擔心劉雅容的所有事，也同樣害怕失去劉雅容。

十年前，她因為一場意外失去了父親，連訣別的話都沒能說上一句，再見到父親的時候，那只是一具略為殘缺的冰冷尸體。

七年前，她又一次親手送走了母親，同樣沒能見上最后一面，沒能有一個完整體面的告別，就面臨了母親的死亡。

這一次……這一次……

艾心抱起自己的雙腿，縮進了溫暖寬闊的座椅內，卻開始不停地發抖。

這種久違的感覺，艾心再熟悉不過了，這是對于死亡的恐懼。

人類往往會對自己的死亡抱有最深的恐懼，源于未知，也源于對失去一切的恐懼。

可是艾心不一樣，她早就已經不懼怕死亡了，甚至幾次選擇自己了結自己的生命，妄圖結束這只有無盡痛苦的人生。

她最害怕的，是別人的死亡。是別人選擇放下一切，撒手人寰，自己卻要承擔起所有的風浪，在孤冷的靈堂里，守著冰涼的尸體，還要去一個一個地感謝那些虛情假意的吊唁者，收起所有的情緒，只表現出悲痛，然后收拾殘局，最后僅剩自己背負著這些回憶繼續生活。

這樣的恐懼，曾多年不斷地徘徊在艾心的腦海里。在每一個午夜夢回的時刻，那些畫面就會不停地切換閃回，不停地敲擊著艾心幾近破碎的心臟，不停地提醒著艾心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

你不要試圖做一個正常人，你身上背負著兩條人命，你的父母都是因你而死，你的存在沒有任何意義，你要做的只有、也只能是贖罪，為你的父母贖清罪惡。

這樣的話語，曾在艾心崩潰的時候，以一種低沉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耳邊，不斷地敲打著她。

不論何時回憶起這些，艾心千瘡百孔的心就會仿佛第一次遭遇一樣地疼，這些噩夢糾纏著她，讓她情緒崩潰，無法自我調節，出現幻聽甚至幻覺，可她仍是無法擺脫。

這些年來，通過堅持服藥和復診，艾心已經沒有那么嚴重的情況了。但精神的高度緊張，以及過度地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常常會讓陶離擔心艾心再度面臨崩潰。

這許久未曾出現的感覺，現在因為劉雅容，又一次侵襲上了艾心的腦子。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再一次從別人身上感受到類似于親情這種東西的溫暖，這也就是為什么，艾心會如此擔心一個認識才幾個月的人。

如果從來沒有得到過一樣東西，你是不會害怕失去的。

只有極度渴望，得到之后，失去才顯得格外的可怕。

艾心靠著窗戶，盡量不讓自己一直胡思亂想，搖了搖腦袋，想要想些能讓自己平靜下來的事情，卻完全沒辦法不去想劉雅容和童宇。

自己一個外人，都已經擔心到了失去理智的程度，那童宇此時此刻該是什么樣子？

她知道童宇很小就失去了父親，一直和劉雅容相依為命，是劉雅容一力撫養大的童宇。那種日子，即使童宇從不提起，艾心也能想象到那異于常人的艱辛。

這樣被童宇視為精神與生活寄托的母親，現在正生死不明，在危急的關頭搶救著，可他卻只能在手術室外干等著，什么也做不了。

這種無助和絕望，艾心連想象都不敢，更別提童宇正在經歷了。

看著手表，已經接近十點了，艾心不停地敲打著機艙的窗戶玻璃，企圖用這種方式可以催促飛機盡早降落。

即使心里明白這種安慰完全無濟于事，可她現在除了焦急和祈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了。

往日里，艾心即使坐在頭等艙，也會是頭等艙最后一個下去的，有時候甚至會等到商務艙的乘客出了機艙之后才走，因為她不喜歡人潮。

可這一次，她直接叫來了空姐，再三囑咐自己需要第一個下飛機，引得空姐都難得地露出了難色。不過，還是按照她的要求為她安排了順序。

一下飛機，艾心就把隨身的手提袋緊緊地按在了自己身上，一路狂奔在通道里，顧不上周圍人異樣的眼神，也顧不上自己的樣子會有多難看，艾心只想迅速趕到醫院去。

這種事她經歷地太多了，有時候哪怕是早一兩分鐘，結果都有可能不一樣……

“師傅，第一人民醫院！”

艾心打開車門就大吼了一聲，嚇得司機還以為上來的是什么匪徒，從后視鏡里看清是個小姑娘，一聽目的地是醫院，想來這么著急也是情有可原的。

“您只管開，我特別趕時間，闖紅燈的罰款我雙倍給您，麻煩您了！”

艾心又趕緊補了一句，也顧不上這種沒素質的行為會不會危及他人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劉雅容和童宇。

坐在車上，艾心也沒閑著，繼續給李曼打著電話，這些不再是無人接聽了，而是正在通話中。她耐心地等了幾分鐘，但李曼一直保持著通話狀態。

趕到醫院的時候，李曼仍是沒回電話給自己，但艾心已經不再那么慌亂了。

因為她一到大門口，就看到了穿著一身黑衣、捂著嘴一直打著電話的李曼。

看到這身衣服，艾心的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預感又一次涌上心頭，忽然感到自己的雙腿有些麻痹了。

“曼、曼姐……我、我來了。”

艾心渾身發著抖，走到了李曼的面前，哆哆嗦嗦地打了個招呼。

“噓。”

李曼抬起頭來看到艾心，臉上竟沒有意外的神色，只是豎起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嗯。”

想來是很重要的電話，李曼應該也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在T市，艾心便乖乖地閉上了嘴，站在一邊等待著李曼打完電話。

“是，是，我明白，但您現在這個時間突然要加……不是，我不是在埋怨您，咱們不是說不可以補，合同里都有，但現在童宇確實沒檔期，軋戲這事兒也……不不不，我知道，我明白……真對不起楊總，現在童宇真的是趕不過來，這兩天都不行，這樣您看行不行……我明天過來給您賠個罪，然后我保證童宇這周之內把所有事情解決了過來……真的，這周，最多周末，真的沒辦法再調整時間了，童宇明天真的趕不過來，真的！好，嗯……好我知道了，這次真的太感謝您了，回北京我一定帶著童宇來給您謝罪……對對對，嗯，好的楊總……”

即使知道經紀人這行并不像看起來的那么風光，也知道娛樂圈里處處都要卑躬屈膝看人臉色，但李曼這樣唯唯諾諾的樣子，艾心還是第一次看到。

聽著李曼講話的內容，艾心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但自己沒什么插話的資格。現在的她自身難保，也不會有多余的熱情想著去幫李曼解決什么事兒，哪怕這是童宇的工作。

李曼終于打完了電話，收起手機來長舒了一口氣，這才轉過臉來正視著艾心。

“來了？”

“嗯。”

不知為何，艾心覺得李曼的語氣有些奇怪，但畢竟是劉雅容正在搶救，連自己的情緒狀態都是這樣，李曼再奇怪也不過分。

“那個……我剛看到你未接，但是急著回這個工作電話，所以沒來得及回你。”

李曼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給艾心解釋了一下自己的失聯原因。

“嗯，我和金姨通話了，知道了劉姨的情況。現在……還好嗎？”

“嗯，脫離危險了，所以我才出來回電話。”

“劉姨……這次是怎么回事啊，當時你在嗎？”

“在，金姐買飯去了，容姨要上廁所，我扶進去就在門口等著，上廁所我也不好看著，結果上完起來的時候，低血糖暈了一下，咚地一聲就摔地上了，摔著頭了。還好就在醫院，不到五分鐘就給推進去手術了，血塊拿了人暫時沒事了，但是現在還沒醒。”

雖然李曼現在一番輕描淡寫，聽起來像是感冒發燒一樣的小事兒，但艾心知道，摔跤摔倒頭致死的時間太多了，李曼現在這個樣子，也只是因為劉雅容脫離危險罷了。

如果劉雅容真出什么事，恐怕現在醫院里的童宇和李曼已經亂套了。

“人沒事就好了，我聯系不上童宇，擔心，結果看你也聯系不上，想想有可能是劉姨這邊出了事，就給金姨打了個電話。心里著急……就直接過來了。”

艾心也舒了口氣，雖然自己匆匆趕過來整個人都狼狽得很，但能第一時間知道劉雅容沒事，也算是心里的一塊大石頭落下了。

“那個，我都來了，你看要不你先打電話，我先進去看看情況吧……”

“別！”

艾心話還沒說完，卻被李曼忽然打斷了。

李曼打斷完，似乎也覺得不太合適，臉上露出了一絲為難的神色。

“呃……現在不太……要不，要不……你看你這么著急趕過來，反正容姨也沒事了對不對，你也辛苦了，要不先去酒店休息一晚吧，等你休息好了，再看容姨也不遲對吧？”

“酒店？”

艾心一愣，看著聲音越來越小，甚至有些心虛的李曼，心中忽然覺得有些不好的預兆。

“曼姐……你實話跟我說，是不是童宇……童宇他不想讓我去看劉姨？”

“不是哎呀，你別多想……真的，就是不太合適吧現在，容姨也沒醒呢，你去看了也說不上話對吧，真沒必要，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看看情況好點我帶你進去看，行不行？”

看著艾心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李曼也不忍心打擊她，再說之前艾心也沒少照顧劉雅容，這次劉雅容摔傷腿也是她第一時間趕過來的，自己這話實在太過不近人情，可自己也是情非得已啊。

“曼姐。”

艾心往后退了一步，瞇起眼睛看了看李曼，聲音里帶著輕微的顫抖，仍極力克制著自己。

“這個時候，您還把我當外人嗎？”

“外……不是，真沒有……”

李曼急著辯解了一句，望著面前楚楚可憐的艾心，實在忍不住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看著她。

“艾心，我實話跟你說了吧，現在這個情況你真的不適合進去，童宇在里面守著容姨。這次事情很突然，要不是特別嚴重我也不會給童宇打電話讓他過來。你不知道，當時容姨送進去的時候，病危通知書是我簽的，大夫說再晚十分鐘送進來可能人就沒了。童宇是真嚇慌了，我從來沒見過他發那么大的火，咱們瞞著容姨摔腿的事也就算了，畢竟一兩個月也就恢復了……這次，算是我沒照顧好吧，但確實也是太過分了，要不是需要我去繳費辦手續什么的，童宇估計恨不得把我也趕走。真的，艾心，我不讓你進去是為了你好。你不出現，等容姨恢復好了，你再去哄童宇。要是現在你進去，我真的說不準會是什么后果。”

說完，李曼仍是心有余悸地看著艾心，當時那個場面只有自己經歷了，那種恐慌她完全沒辦法去跟艾心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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