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心站在李曼面前，由于過度的疲累，她已經感到有些站不穩了，強烈的睡意也漸漸襲來，但她仍然站定在李曼面前沒有動過一步。

“艾心，真的不是我不想讓你進去看，現在童宇的情況，我敢保證你進去了，你們就會馬上分手，童宇不會再見你了。”

李曼咬著牙，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壞情況都跟艾心說明了。自己是真的為了她好，不想讓她去撞童宇的槍口，為什么她就不明白呢？

“曼姐……曼姐我都明白，這事是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現在是真的擔心阿姨，我求你了，我就進去隔著門窗看一眼阿姨，我看她沒事我就馬上走，我保證不見童宇行嗎？”

“這不是你見不見……你真的能忍住不見他嗎？”

說到底，李曼還是心軟。并且在她心里，雖然不能說艾心是個十全十美的好姑娘，但對童宇的心絕對是真的，這也是她接受艾心最重要的理由之一。

“曼姐，真的，我保證……我發誓，我一定不會去見童宇。我真的只想看一眼阿姨的情況，我……我擔心了一路，我真的很害怕……”

艾心越說越小聲，不知道是因為心虛還是真的害怕到了極致，渾身都發起抖來，楚楚可憐地看著李曼。

李曼就算是再狠心，看到艾心這副樣子也沒辦法再繼續拒絕，只能點了點頭，算是默許了艾心的行為。

但艾心剛抬腳準備進去，李曼就拉住了她。艾心愣了一下，以為李曼又反悔了，正想開口問，李曼卻先說了話。

“艾心，我真的提醒你，不論多想見童宇，都等過了這幾天的。一定一定，童宇現在的情緒不是你可以想象的，而且他已經知道你瞞著他這些事了，你現在出現后果絕對是很嚴重的。”

“嗯，謝謝曼姐。”

艾心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再三保證之后，便急匆匆地走進了醫院。

望著艾心匆忙的背影，李曼心中始終充滿了不安。按照這兩個人一貫的操作，是一定會碰上面的，但童宇現在的情況李曼心里也發憷，為了保全自己，也只能暫時放棄拯救艾心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了。

進了醫院，艾心本想直奔病房，但剛才站在外面的時間讓她稍微冷靜了一些，還是先去找醫生靠譜一些，而且也不知道童宇會不會給劉雅容換病房，自己這樣冒冒失失地跑也不一定能先見到劉雅容。

敲了敲門，里面傳來了熟悉的應答聲，艾心開門走了進去，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還好童宇現在不在醫生辦公室，不然自己還沒見到劉雅容就要先報廢了。

其實她又怎么會理解不到童宇的憤怒呢，同樣是被至親之人隱瞞重大的事情，她經歷的可不算少。

再者說，這次隱瞞童宇也算是情非得已的事情，一來是她也不想讓童宇擔心，二來是劉雅容三番四次的請求，讓她根本忍不下心來拒絕。

可童宇跟她，都是只看結果不看過程的人，這方面童宇比她更甚。不論是多么好的心意，只要事情做錯了就是做錯了，不存在理由和借口，這是童宇一直以來信奉的原則。對于艾心這種圓滑慣了的人，當初也是盡了很大的努力才讓自己變成了童宇可以接受的樣子。

“來了？”

醫生看了艾心一樣，見她進了門卻又不說話，覺得奇怪，便先打了聲招呼。

“啊，醫生好。那個，我……”

“來問情況的是吧？我看……你男朋友應該已經來了吧，怎么不直接找他？”

醫生倒是覺得奇怪，他已經見過童宇了，沒理由艾心又跑來一趟啊。

“那個……可能是手機沒電了吧，我給他打電話關機了，所以就先過來問問您了。”

“哦，是這樣啊，放心，病人已經脫離危險了，還昏迷著，畢竟手術也打了麻藥嘛。不過，真的幸好是在醫院受的傷，搶救的很及時。這要是在家摔成這樣，送過來我就不敢說了。”

“那就好，謝謝醫生了。”

只要劉雅容沒事，那就是萬幸，艾心并沒有任何可抱怨的。

“嗯，但是腦部受傷這種事可大可小，血塊我們是取出來了，但是有沒有留下什么后遺癥或者是別的情況，還得后續檢查才能知道。”

“明白。”

艾心點了點頭，之前說劉雅容腿受傷了起碼得在醫院呆一周，檢查沒問題了才能出院。現在加上頭部的傷，看來春節是真的只能在醫院過了。

“對了。”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醫生突然挑了挑眉，很是興奮地看著艾心。

“之前我看你們這么神秘，還以為你男朋友是什么緝毒警察啊、特種部隊的人呢，沒想到，是個大明星啊！”

“大明星……”

不知為何，聽到這個詞艾心忽然覺得很想笑，她幾乎從未聽過有人這樣形容過童宇，但對于普通人來說，確實上了電視的人就可以稱作“大明星”了吧。

不知道童宇如果聽到這個形容詞，心里會作何感想呢？是不是也會像她這樣，覺得有些受之有愧，又默默地在心里偷笑。

“對啊，我還不知道呢，大概是你男朋友歲數小吧，我沒看過他的電視劇。但是我們這邊護士都認出來了，他就是本地的嘛，都說是看他電視劇長大的呢！”

艾心心里算了算，現在年輕的護士也是二十出頭，童宇的電視劇正風靡的時候，她們確實也就十幾歲。

不說她們，連自己，也算是看著童宇的電視劇長大的。

“嗯……所以，之前一直不好跟您說，他也不方便隨時來醫院。之后，還得麻煩醫院這邊做好保密工作了，就怕媒體亂寫什么的，畢竟是母親住院這種事，要是被亂寫也是很傷人的。”

“你放心吧，我們是權威醫院，這點事還是明白的。加上這事兒也沒發生多久，我們院里已經通知這件事了。”

“那就麻煩醫生了，如果沒什么問題的話，我想先去看看阿姨了。”

艾心站起身來，對著醫生道了謝，忽然又想起了自己過來最重要的事。

“對了，阿姨……就是病人，換病房了嗎？”

“哦，這個倒沒有，估計是時間緊急根本沒來得及想這些。再說了，病人現在的情況也不適合反復折騰，要不是特別要求的話，我們都不建議換房間的。”

“行，那我就先過去了。后續的事，還勞煩您多照顧了。”

艾心鞠了一躬，便退出了辦公室，立即向那間熟悉的病房走去。

到了門口，艾心小心翼翼地貼著墻，一點一點地蹭了過去，從門上那一小塊透明的玻璃觀察著屋內的情況。

她以前還覺得，都私人病房了，還要弄個透明窗戶真是讓人很窩火，有種時刻被人監視著的感覺。

現在才明白過來，這塊玻璃真的太寶貴了。只有這樣，艾心才能確認童宇此時此刻不在病房里，自己才能偷偷鉆進去看一眼劉雅容。

“阿姨……”

艾心站在床邊，看著躺在床上的劉雅容。

即使仍然處在昏迷之中，但依然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劉雅容的臉色慘白，額前的頭發早已被汗水浸濕，嘴唇也因為過度的干燥而有些起皮，嘴里還念念有詞地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艾心感到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地捏住，不停地揉捏著，這力度大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扶著床沿，眼睛卻沒從劉雅容的身上移開。

她要記住這個時刻的一分一秒，要把這個畫面刻在自己的大腦里，她要記住，這次因為自己的一時任性，因為自己的顧此失彼，因為充滿了自信認為自己能處理好所有的事，才導致了這么嚴重的后果。

“嘩啦啦——”

一陣馬桶沖水的聲音從洗手間里傳了出來，艾心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自己以為童宇不在病房里，卻沒想過他去了哪里。這種情況下童宇一定是一步不離劉雅容身邊的，要是不在就只有一種可能——

上廁所，也不需要出這個病房，畢竟是私人病房啊。

該死，自己剛才居然沒想到這一點，怎么辦……童宇馬上就要出來了……

艾心慌張地看了一眼周圍，整個病房里沒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寬闊明亮到讓她想直接從三樓的窗戶跳出去，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避免和童宇見面了。

床底！

艾心忽然看到了床上的床單長到了地面上，正好遮住了床底的空間，大小也很合適她躲進去，但這床底下到底會有多臟……

來不及思考這些東西了，艾心已經聽到了洗手池的水聲，緊接著就是烘手機發出的陣陣風聲……心一橫，艾心立即鉆進了劉雅容的病床底下。

“媽。”

童宇搓著手，從洗手間里走了出來，朝床上的劉雅容打了個招呼。

他剛才在里面聽到了響聲，似乎還有輕微的說話聲，還以為是劉雅容從昏迷中蘇醒了過來，便趕緊出來看了看，但劉雅容還是一如自己進去之前的樣子，緊閉著雙眼躺在床上，嘴中不停地呢喃著。

看來是說的胡話啊……

童宇還以為自己是太心急了，都出現幻聽了，這樣一看，剛才應該是劉雅容的聲音。

“唉，媽……”

童宇坐在床邊上的凳子上，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什么事都瞞著我，小時候也瞞著我，我都這么大了還瞞著我，現在都搞成這樣，你滿意了是吧……”

艾心也不知道童宇是希望劉雅容聽到，還是希望劉雅容聽不到，就這樣坐在床邊碎碎念的抱怨著，倒還真是童宇的風格啊。

“那時候老爸生病你就瞞我，后來出去打工也瞞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每天出去那么久，家里吃的還是那些菜，我能猜不到家里有多困難嗎？我都不在乎的，別的小孩有新衣服新球鞋我都可以不要的，高中我也可以不上的，甚至你要我去給餐廳洗碗刷盤子我都可以，你為什么一定要這么辛苦讓我去讀書呢……你看，我沒讀過書，現在不也是掙了很多錢嗎……我都掙了這么多錢了，你為什么還是要過得這么辛苦……你就不可以花點錢嗎，找個保姆，吃點好的，出門都打車……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呢……”

說著說著，童宇的聲音里竟帶了一絲哭腔，停住了嘴里的話，吸了吸鼻子。

艾心知道，童宇應該是回憶起了很多年前，母子倆相依為命的困苦生活，忍不住難受了起來。

可即使是那樣，劉雅容也未曾有一天讓童宇餓過肚子、著過涼，就算是最便宜的素菜和剛死掉的魚，她也能做出一桌飯菜來，讓童宇健健康康地長到了現在這個樣子。

就算童宇最終還是沒有去上高中，那時候劉雅容也托人去買了教輔書，讓童宇在家的時候也能學上一點。

幾百塊錢的教科書和輔導資料，對于那時候的童家來說算是一筆巨資了，但劉雅容買的時候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直接就付錢把書抱了回家。

小童宇的心里，是渴望讀書的，渴望像個正常人一樣順順利利地讀完高中再考一個心儀的大學，渴望別人家的孩子都有的生活。

這些話他從來都沒有說過，但劉雅容心里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即使到了現在這把歲數，童宇心里仍然對當年沒能上一個完整的高中這件事抱有極大的遺憾，也是他很多時候感到自卑的根結。

尤其是和艾心在一起之后，童宇內心中的自卑就愈加明顯了起來，而這種自卑常常轉化為了情緒上的易怒與別扭。

童宇從小過的是苦日子，即使父親在世的時候，家里也只是一個保證溫飽的水平，可艾心這樣的富家千金，行事作風極為奢靡，他自認這些年已經掙了不少錢了，卻還是比不過這樣得天獨厚的背景。

以前，他還想著艾心也就是個普通的女孩，讀過大學很正常，現在的小孩只要不是特殊情況基本上都能順順利利地念到大學畢業。可艾心居然還是研究生畢業，雖然沒怎么聽過艾心提起上學時候的事情，但以他和艾心相處下來的了解，她的水平如果有一天說自己想要考個博士，大概身邊的人也不會驚訝的。

“你說你，這么多事瞞著我也就算了，你居然還瞞著我去見她，還拉著她一起瞞我……算了，不提她也罷，總之就是那么一個人了……”

什么叫那么一個人？！

艾心聽著童宇的話，忍不住想要站起來解釋一番，卻忘了自己正在床底下潛伏著，“咚”地一聲就撞上了床板，發出了一聲慘叫。

“嗷——”

童宇被嚇了一跳，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這個聲音就算是在他自己昏迷的時候聽到，也能立即分辨出這聲音的主人。

艾心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了，再躲在床底下裝烏龜也沒有用，只好慢慢地從里面爬了出來。

一瞬間，艾心看到了童宇臉上極為嫌棄的表情，卻分不清這嫌棄的是布滿灰塵的骯臟床底，還是自己……

“嗨……”

艾心尷尬地打著招呼，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來緩解這個氣氛，卻看到童宇臉上的表情從嫌棄逐漸恢復到平靜，最后轉為了一臉的冰冷。

這個表情，她好像很久以前見到過，卻想不起來自己是在哪里見到的了。

她想過，童宇在見到自己之后會說些什么，也做好了一定的心理準備。

童宇有可能會非常驚訝地問她：你怎么來了？

也有可能，童宇會看著她微微點頭微笑：你來了。

又或者，童宇會平靜地說：你來了？先坐吧，我媽沒事。

當然了，最有可能的，還是童宇一副暴怒的模樣看著她，質問她：你現在還來做什么？

但可惜的是，艾心已經努力預想了所有的可能性，并做好了相對應的解釋方案，童宇卻還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看著面前滿身灰塵和污漬的艾心，甚至她的臉頰上都蹭了不知道是灰還是什么，就這樣一臉怯意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如剛相識的時候那樣膽小而害羞，童宇一句話也沒有說，坐回了自己的凳子上。

“童宇……”

看著他冰冷的樣子，艾心忍不住小聲地喚了一聲，心里祈禱著童宇還能愿意聽她解釋。

童宇坐在凳子上，目光移回了劉雅容的身上，看了一會兒，才緩緩地從嘴里吐了兩個字出來。

“出去。”

“……嗯？”

艾心一愣，似是不敢相信童宇說的這兩個字是真實的，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出去。”

童宇不看她，仍是只有兩個字蹦出來，卻如同雜耍人手中的飛刀，刀刀都擲在了艾心的要害上。

艾心沉默著站了幾秒鐘，點了點頭，默默地從房間里退了出去。

然而，艾心站在門口，正想著是要等童宇出來自己再解釋，還是先去酒店睡一覺第二天再來的時候，門內，傳來了房門上鎖的聲音……

“啪嗒。”

是童宇，在屋里鎖上了房門。

艾心一愣，這幾天所有的倦意一時間全部涌上大腦，加上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震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童宇……童宇鎖了門……童宇把她，鎖在了門外……

艾心完全知道這個行為的意義，但她現在的大腦根本無法去運轉，根本沒辦法思考這件事對于他們，又或者說，對于她和童宇的意義。

因為，她終于想起了童宇剛才的表情，自己在哪里見過了。

第一次……第一次面對面見到童宇……童宇在自己的休息室里見到她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

陌生，煩躁，還帶著一絲厭惡……似乎是……只要這個人能夠盡快地從自己身邊消失，其他的事，童宇一概都不在乎。

艾心坐在地上，抬起頭來望著走廊里略微閃爍的灰白燈泡，反應了過來。

這幾個月，自己和童宇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感情……都已經被童宇清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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