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棠一手按空摔進去后,并沒有摔到地上,而是被一雙手恰到好處地扶住了。
“姑娘?”聲音溫文爾雅。
男子扶在她手臂上的那只手修長白皙,有一種溫柔的美麗,素白大袖垂下,袖口的一叢蘭草疏淡雅致。
那一叢蘭草曾拂過琴弦,也曾拂過她的發頂。
在前世的記憶里從清晰到模糊,又在今生的目光中從模糊到清晰。
池棠慌忙站起身離開他幾步,有些情怯地看了他一眼。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池姑娘?”
池棠一愣:“你認得我?”
一瞬間,腦中陰謀無數。
秦歸是見過她,可蘇瑾當時沒有介紹她吧?秦歸怎么會認得她?難道真如蘇瑾所言,秦歸是刻意盯上了她?
“上午開壇儀式時,見到姑娘站在府君身邊,故有此猜測。”秦歸解釋的時候微微笑著,目光了然,似乎洞悉了她的警惕。
池棠忍不住紅了紅臉,原來是她小人之心了……
“在下江都秦歸,受邀在今日盂蘭盆會上演奏佛曲。”秦歸自我介紹道。
池棠紅著臉小聲道:“我知道……”
他微微一頓,道:“姑娘知道我?”
聲音仿佛與剛才沒什么區別,但又隱隱約約柔軟了一些,這份隱約聽在耳中,池棠不自覺心神一蕩。
心神一蕩,緊接著就是一個激靈。
蘇瑾的話鬼使神差地又在她腦中回響:他在勾引你……他在勾引你……
“池姑娘怎么在這兒?”
池棠往外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說:“我……不小心路過……”
路過男客禪房,也是十分的不小心了。
秦歸笑了笑,道:“方才聽到門外有動靜,就開門看了看,沒想到有這樣的驚喜——可曾驚嚇到池姑娘?”
他言語笑容溫和爽朗,池棠越發不好意思,搖了搖頭,道:“是我走路失神,打攪了先生。”
秦歸莞爾一笑,又道:“哪里談得上打攪?我正在調五弦,恰巧姑娘路過,也是一種緣分,恕秦某冒昧,池姑娘可愿留下一聽?”
池棠微微一怔。
前世她在后山溪旁遇秦歸,駐留半晌之后,秦歸邀請她至禪房小坐,用的也是差不多的說法——
“禪房內尚有一五弦琴,姑娘若有意,可隨行一聽。”
當時她懵懵懂懂就跟著去了,也虧得秦歸是個君子,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這次她沒有在山溪旁駐留,可兜兜轉轉,還是到了這里,秦歸還是邀請她聽琴。
好似衫衫和蘇瑾一樣,她和秦歸也是繞不開的緣分么……
離開,不舍,留下,她又覺得不安,站在門邊,進退兩難。
秦歸見她不答,仍舊只是一笑,微微躬身,道:“姑娘請便!”
隨即轉身回了琴桌前,低頭顧自調試琴弦,神情專注,只當她不存在。
這樣一來,池棠反而自在很多,猶豫著,沒有立即離開。
秦歸一面用細布擦拭著琴弦,一面輕捻琴弦調音,不時有琴聲錚錚而出,高低清沉不一,不成曲調,卻有一種別樣的韻律。
他微垂的側臉對著她,鬢角一縷發絲落下,拂著白皙的肌膚,神色溫柔靜謐,如詩如畫。
此情,此景,此人,池棠不禁看得出了神。
她真的不該被蘇瑾的話影響,秦歸,明明是這樣好的人……
倘若他真的心有不軌,憑她從前的覺悟,還不是任他拿捏?
但是上一次他也是這樣,帶了她回來后,隨意招呼她坐下,就顧自擦拭自己面前的五弦琴。
五弦琴……
池棠心中一動。
“池姑娘可見過五弦琴?”他突然問道。
目光隨意抬起一瞥,并未作過多的停留。
池棠“嗯”了一聲,仍舊盯著他面前那架桐木五弦琴看,心里不由起了一陣漣漪。
五弦是古制琴,現在通用的都是七弦琴。
秦歸平時演奏也是用七弦琴,但是他私下卻鐘愛五弦琴,那是因為——
“先母曾經說過,七弦音色豐美,五弦則似先天不足,能彈奏的音比七弦要少一些——”他放下細布,指腹輕輕撫過琴弦,溫柔愛憐,“這樣的不完美讓它不適合在人前演奏,它更適合彈給一個人聽,沒有第三人的打擾,沒有其他樂器的伴奏;”
他的聲音逐漸輕柔:“當這里只有你和它,你便能聽出它的欲言又止,它的弦外之音——”
“錚——”
語聲暗下時,他的手指適時在琴弦上輕輕一撥,悠沉曠遠的琴音仿佛在低聲作著附和。
這樣的聲音,這樣的話語,美麗得蠱惑人心。
蠱惑人心……
池棠剛壓下去的懷疑不由自主又冒了出來。
這、這、這,這真的很像勾引啊!
前世他也是這么一番話,當時她聽得心都醉了,尤其他說完這番話后,就像現在這樣抬起了頭,眸光溫柔含笑地看著她,說——
“池姑娘可曾聽過五弦琴音?”
池棠暗暗提心,也如前世記憶中那樣搖了搖頭,小聲道:“不曾聽過。”
說話的時候,她的目光挪到他右手中指上,和前世一模一樣,他用右手中指按下了第一個音。
琴音悠悠響起,他再次低下頭,眼眸半闔,指下不急不緩,將每一個音符都演奏得意蘊悠長。
他奏的這一曲是《秋云》,雅正且普通的一支琴曲,因為五弦而少了一些流暢靈動,多了幾分端凝。
如果真要勾引她,也該選《鳳求凰》之類含情脈脈的曲子吧?池棠暗想。
雖然他說的話、做的動作和前世一模一樣,可也不能代表什么,人總還是這個人,雖然情境有些變化,但變化也不算大,秦歸這樣的舉動,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可同樣的事情再經歷一次,總是少了點什么。
何況前世她因為貪戀琴音,在這里滯留了許久,導致婢女們遍尋不見自己,可把爹爹都急壞了。
這次她當然不會再犯這種不懂事的錯,只是出于禮數耐著性子聽了一曲,便向秦歸告辭:“多謝先生招待,恐家人尋不見著急,不便逗留。”
秦歸起身笑道:“池姑娘請便!”
池棠低頭邁過門檻,身后,五弦琴輕輕撥響,她腳步一頓,心中驀然惆悵。
暗自一嘆,轉身向北,想著似乎應該去爹爹那里看一眼情況。
堪堪邁出一步,突然,腦后一痛,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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