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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丘踏月,是吳地獨有的中秋習俗。
每逢中秋,家宴過后,各家女子無論貴賤都會盛妝夜游虎丘。
女子夜游,當然少不了家中男人護送,大人們自恃身份,一般都是家中少年隨行護衛女眷。
因此,當池太守帶著女兒出現的時候,瞬間吸引了無數目光。
池棠一面同陸子衫和虞菁說著話,目光卻偷偷瞄向虞大姑娘。
爹爹說弩箭的事交給他處理,具體怎么處理的,她也沒多問。
此時看虞大姑娘——
實在看不出什么……
這姑娘太能裝了,不過看著仿佛是挺開心的,應該沒出什么事吧?
池棠定了定心,回頭向被少年郎包圍的池長庭揮了揮手,便同陸子衫、虞菁手挽手往山上去。
虎丘山不高,臺階砌得既寬且緩,一路行來,月色鋪染,桂香飄彌,或聞女子笑語琳瑯,或見少年身姿俊朗,看得人目不暇接。
“可惜陸大姐姐沒來……”池棠嘆道。
她也極力邀請過陸大姑娘同行,但還是被拒絕了。
往常池棠提陸大姑娘,陸子衫總要吃醋兩句,今天竟然也跟著惆悵地附和了一聲“是啊”。
池棠驚訝看過來,她才解釋道:“我大姐姐善笙,聽說她在閨中時,每年中秋的虎丘斗樂都是拿的魁首。”
虎丘踏月,不只是賞月而已。
諸如歌伎樂伶、百戲攤販各色人等都會趕來湊熱鬧,除此之外,少年少女們或吟詩作對,或擺棋斗器,花樣繁多。
其中一項便是斗樂,顧名思義,就是比一比彈奏樂器的技藝。
“對對!我也聽說過!”虞菁附和道,“陸大姐姐出嫁了才輪到顧五娘子,顧五娘子出嫁了才輪到顧三郎!”
“我剛才看到顧五娘子了,她的婢女帶了琴!”陸子衫擠眉弄眼。
“帶了也沒用——”池棠脫口而出,“今年的魁首是秦歸!”
她重活一回,當然知道今年誰得了第一。
對她這么斬釘截鐵地一說,除了池長庭在同陸二郎說話時抬頭看了一眼過來,其他人都只是點頭。
有秦歸在,確實沒什么好爭的。
“秦歸會來吧?”陸子衫滿眼期待。
“嗯……應該會吧!”池棠裝模作樣道。
說話時,前面幾位夫人停下了腳步,在同誰打招呼。
“是蕭五郎!”陸子衫探頭看了一眼,興奮地回頭說。
這時,蕭琢已經同夫人們見過禮,正朝她們這邊走來,
目光對上,蕭琢笑容加深,原本就漂亮的眸子暈入月光,顯得異常溫柔。
池棠卻不自在地低下頭,讓開一步。
好在蕭琢走到她們跟前,只是尋常地互相見禮,接著便往后面拜見池長庭去了。
池長庭見了他卻神色語氣淡淡:“中秋團圓之日,五郎怎么逗留不歸?”
眾少年頓時啞然。
說得再委婉,也是趕人的話。
蕭琢卻好風度,含笑作揖,道:“學生久聞虎丘踏月盛景,心向往之,便同家中告了罪,想留下一睹。”
池長庭“嗯”了一聲,沒再說什么。
陸三郎指著蕭琢身邊的琴童笑道:“五郎帶著琴,莫不是也要湊個熱鬧?”
蕭琢謙遜笑道:“卻不知是否有幸得府君指點一二?”
池長庭眉梢輕揚,“呵呵”一笑。
山路盡頭,是開闊平坦的千人石。
從前有高僧在此講經,坐聽者千人,故名之。
又有當世的一名高僧曾在講經臺邊上栽下七株珍稀的朱砂丹桂,每年中秋,姑娘們來到這里,都會用香囊裝上一些橙紅的花瓣回去。
此時,這一處游人如織,堪比鬧市,然而第一聲琴音響起時,喧鬧聲乍然停歇。
池棠便是踩著這第一個音符走完了最后一個臺階。
是《江月》!
池棠循聲望去,和前世一樣,被重重人影阻隔,看不到秦歸,只知琴音是從劍池那邊傳來。
一曲《江月》,沉醉眾生。
池棠正聽得出神,忽然,有人碰了碰她的手,隨后,悄悄塞給她一個小小的涼涼的東西。
低頭一看,是一只新鮮的菱角,觸手猶帶著水潤感覺。
池棠怔了怔,抬頭追望而去,只看到少年抱琴穿行于人群的背影。
沒等她回味過來,手里的菱角就被人搶走了。
池太守冷冷地看了一眼菱角,揚手就要往樹叢里丟,突然一滯,瞥了一眼池棠。
女孩兒眼里盡是刺眼的著急不舍,但見他看來,神色又變作訕訕,默默垂下了頭。
池長庭有點心塞,又看了菱角一眼,冷哼一聲,手指用力一捏,直接剝出菱肉塞進池棠嘴里。
剩下的殼總能丟了吧?
池長庭憋了一口氣,將菱角殼丟得無影無蹤,轉頭再看女兒,小姑娘腮幫鼓鼓地沖他一笑。
池長庭也忍不住笑了,抬起手,揉了揉女孩兒細軟的發絲。
這時,一曲將終,最后一個音松開,余韻綿綿,如江面漣漪,經久不散。
“錚——”
一聲乍起,石破天驚。
池棠倏地轉頭望去。
曾經的高僧講經臺上,青衣少年郎席地而坐,垂首撫琴,弦上指動鏗然,聲聲都帶著少年意氣。
方才秦歸彈奏《江月》的時候,諸人沉醉靜默,現在輪到蕭琢演奏《廣陵止息》,氣氛就有些熱烈。
這樣明顯的對峙感很容易引起興奮。
論琴藝技法,蕭琢是比不上秦歸的。
也許是因為菱角的關系,池棠今天更喜歡蕭琢這一曲,曲如其人,爽朗清舉,如旭日東升。
待一曲終了,人群中紛紛叫好時,池棠不自覺抿唇一笑。
突然,身邊人影一動,便見她家父親大人越眾而出,施施然走到講經臺前,笑容溫雅倜儻:“五郎的琴可否借我一用?”
池棠震驚得忘了嚼咽。
不是吧……爹爹也爭強好勝?
蕭琢明顯驚愣了一瞬,隨后忙不迭起身,甚至忘了扶好琴,差點從膝上摔下。
池長庭隨手將琴撈在手里,朝蕭琢頷首示意后,便在他身旁坐下,指尖輕拂——
霎時間,風攜朱砂落,樂似流水來。
一曲將起未起,正是靜默相待時,突然響起了一陣格格不入的疾走聲。
池長庭起音之后的手懸起未落,抬頭望向山路上的人影,眸色陡然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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