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姑娘低垂著腦袋,從李儼的角度居高臨下看過去,只看到細長睫毛輕顫,卻看不到眼里的情緒。
但不用看,李儼也知道這一通誤會把池小姑娘氣哭了。
李儼心中輕嘆,將池小姑娘往身邊拉了拉,抽出帕子送到她眼前。
池小姑娘負氣地將他的手一推,抽出自己的帕子往臉上粗暴地抹了兩下。
眼看她臉上被擦出紅印子來,李儼忙按住她的手,低聲道:“阿棠,我和府君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池棠猛地抬起頭,目光咄咄。
李儼答不出來。
“你們早就認識了對不對?”池棠吸了吸鼻子,繼續問道。
李儼“嗯”了一聲,又連忙補充了一句:“我同府君只是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為什么一直要假裝不認識?”池棠瞪著他,真當她三歲小孩嗎?
李儼再次答不上來。
池棠見他到這時候還想著騙自己,心里更是難過,用力甩開他的手,仍是要走。
又被拉住。
再甩,甩不開了。
“阿棠……”李儼使了個眼色喝退往屋里探看的侍女們,低聲道,“我同府君真的只是普通來往——”
“那他上次什么時候來的?”池小姑娘淚汪汪看他。
李儼有點氣虛:“前天夜里……”
池棠心里一涼。
那就是從虎丘回家后,直接來了這里……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這還說是普通往來?
池棠扁了扁嘴:“我要回家!”她跟這個姐妹相稱卻想做她繼母的人已經沒什么話好說了。
李儼忙抓緊她,硬著頭皮道:“雨勢太大,還是等府君來接你吧?”
“我想回家……”池小姑娘的嗓音里已經帶了哭腔。
“我讓人送你去陸七那兒好不好?”李儼改口勸道。
池棠徒勞地甩著手,倔強地說:“我就要回家!”去了不得被衫衫揪著問,讓她怎么說?
李儼有點不忍,這姑娘,鬧脾氣也這樣軟軟的,讓人有種拒絕了就是欺負她的感覺。
終于還是嘆了一聲,道:“我讓青衣送你回家。”
池棠低著頭,沒有拒絕。
她來的時候坐的是池長庭的馬車,回去只能坐陸家的馬車,仍舊是莫三和莫七兩人駕車,青衣和諸侍女陪她坐在車里。
雖然是臨時要走,池棠倒也沒氣到拿自己的安危胡鬧。
莫三、莫七和青衣都是會武的,從陸家回太守府也就是五條街的距離,都是大路,其中還會路過鬧市。
青天白日,池棠不覺得能出什么事。
李儼也不覺得,所以讓她走了。
誰也沒料到,真的會有人于青天白日、鬧市之中發難!
馬車突然勒停時,車里的人都控制不住身形朝前栽去。
青衣一手抓住車窗,另一手將池棠拉進懷里,眼未見,耳未聞,長年訓練下的身體已經自動嗅到了危險,瞬間緊繃起來。
急停的動亂還沒過去,雨聲中已然出現異動。
“有刺客!”車外兩人厲聲警示。
車里有人受驚尖叫起來。
池棠揪緊青衣的衣服,將自己縮成一團躲在她懷里,不敢動彈。
青衣一手按她在懷,一手不知從哪里抽出一把彎刀。
“閉眼!”她低喝道。
池棠剛閉上眼,便覺身子騰空。
“嘭”的一聲過后,冷風灌脖,耳邊響起刺耳的兵刃相擊聲。
青衣抱著她,只沖了一瞬,便被圍在原地騰挪抵擋。
雨落在她發上,臉上,從領口流進去,遍體生寒。
突然有腥熱的液體濺在她臉上,激起渾身寒毛,池棠咬緊牙關,僵著身子不敢動,也不敢睜眼。
堅持!
再堅持一下,爹爹就會來救她!
這一點她能想到,別人也能想到。
鬧市行兇,是出其不意,也是不管不顧。
是不惜一切代價,要拿下!
青衣一刀劃出,對方卻直接用身體來擋。
刀身劈入骨肉,也意味著被人近了身,甚至收回武器都是耽誤。
她一眼掃過,心如沉淵。
莫三和莫七也是同樣被人用不要命的方式纏住,無法來援。
中刀之人已經迎上,攻她右臂,左面,第二人持刀砍她左肩,而第三人持劍向她懷里刺來。
城里巡邏密集,這里距離府衙也不遠。
遇襲到現在,半刻鐘也不到,青衣耳中已經聽到了踏雨奔跑聲。
是援兵!
只要再堅持片刻!
青衣看準人群密集處,將池棠拋了過去。
“躲起來!”她喊了一聲,避開當胸一劍,終究還是被左面一刀砍中。
劈手奪下對方的長刀,橫劃一招后,踉蹌退了兩步。
雨幕中,瞥見街角人影沖出,青衣果斷將長刀一擲,丟下刺客,轉身向池棠落腳處撲去。
身后刺客追了一半,便被趕到的太守府侍衛攔下。
青衣心里一松,腳下未停,用力撥開人群——
“池姑娘?”她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
人群東倒西歪,一眼掃過,人人臉上驚惶,驚惶、狼狽且茫然。
這一變故來得太突然,也結束得太快。
看到當街行兇,有人尖叫著推搡躲逃,有人嚇軟了腿摔倒在地,許多摔倒的都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太守府的人就趕到了。
很多人都還沒回過神來。
青衣再次撥開一簇人,又喊了一聲,還是沒有回應。
她僵在原地,急雨打在身上,又濕又冷,如浸寒潭。
“池姑娘呢?”她問道。
沒有人回答。
人人自顧不暇,何曾注意過旁人?
身后腳步聲越聚越多,而打斗聲漸歇。
忽地一陣疾風襲來,青衣不及反應,便被人鉗住肩膀,翻轉過身。
驟雨滂沱,打濕了風度和容顏,男人一雙眸子涌出暴虐的血紅——
“阿棠呢?”
池棠被拋出去的時候睜了一下眼,又嚇得閉了起來。
這樣摔出去落地,必然會很疼。
她縮起身子咬緊牙關準備忍痛時,卻落進了一個懷抱。
一個溫柔得有些突兀的懷抱。
耳邊盡是驚惶的尖叫聲,突然摻雜進一聲輕笑,像是大人看到孩子淘氣或者犯蠢時的笑,態度縱容,仿佛還覺得有趣。
是誰?
池棠睜開眼,眼前一截白衣如雪,襟前繡著蘭草暗紋,疏淡,雅致。
正要抬頭,忽覺腦后一痛,終究什么都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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