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于酉時開始,賓客們陸續到達。
原本應該無論男女都要到前面拜見太子殿下的,但太子殿下十分體貼地免了女眷們的覲見,讓直接在后院開宴就是。
趁著其他人祝酒的時候,陸子衫拉著池棠悄悄跑了出去。
陸子衫想得很美。
覺得這里是她家,舉宴的時候本來就人來人往,混進前廳沒什么難度,這種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但事實上,就算沒有青衣報信,太子殿下也不是想偷窺就能偷窺的。
陸子衫拉著池棠繞著宴廳轉了好幾圈,也沒找到一個可以溜進去的破綻。
“哎,怎么就沒個認識的人呢?”陸子衫嘀咕道。
池棠心中一動,目光搜尋了下,沒有發現她認識的兩個人。
正要收回目光,卻見一人從宴廳側門走出,身形微微一晃,沒入樹叢之中。
酒宴過半,難免有人出來醒酒更衣。
今天的接風宴上,多的是京城來的人,因此看到個不認識的,池棠也沒放在心上。
不過她不認識,陸子衫卻認識。
“許航?”她驚訝地喊出了一個池棠剛聽說過的名字。
池棠剛轉回頭,又猛地轉了回去,可許航早已走進樹叢,連個影子都看不到了。
“他就是許航?”池棠問道,目光倏地變了,灼灼咄咄地盯著剛才許航消失的地方。
陸子衫點頭:“你也聽說了?這個許航,我爹爹還挺喜歡的,阿娘也說不錯,年輕有為——”
“他算什么年輕有為!”池小姑娘不屑道。
陸子衫一愣,隨即笑道:“我錯了我錯了,阿棠面前,真是誰都夸不得,哪個都比不上你爹!”
池棠輕哼不語。
陸子衫又道:“雖然比不上你爹,可也不錯了——”
“哪里不錯了?”池棠不滿地瞪了她一眼。
陸子衫迷惑地想了想,說:“都還不錯吧?”
“光不錯就行了嗎?”池棠言辭振振,“大姐姐這樣一個好女子,一個只是不錯的人,怎么配得上她?”
陸子衫想了想,怔怔點頭:“你說得有道理……”
池棠又哼了一聲,小聲道:“走!我們去看看那個許航!”
許航雖然走了一條僻靜的小路,但因為太子殿下住在陸家,陸家現在已經找不到一個沒人的角落了。
遇到岔路的時候,陸子衫甚至很自然地喊出一個侍衛來問路。
許航走得有點遠。
池棠和陸子衫找了半刻鐘后,對視一眼,都猜到了許航去了哪里。
隔著一堵墻,一邊是陰郁樹叢,一邊是蕭瑟秋竹。
游廊懸燈,照了一路亮堂。
許航左手持盞,右手執壺,從亮堂處拾階而下,站在陰影之中。
他低頭自斟一盞,抬手向著隔墻的竹影遙遙一祝,低聲道:“許航,敬大姑娘!”語罷,一飲而盡。
陸子衫看得有些癡了。
就連池棠也有點觸動。
原來這個許航真的挺喜歡陸大姑娘的……
那又如何?他能跟爹爹比嗎?
池棠輕哼一聲,突然見許航轉身,忙躲到了廊柱后面,朝著不遠處靜立望來的值守侍衛祈求地笑了笑。
侍衛面無表情地轉開了臉。
池棠剛松了一口氣——
“你們是陸家的姑娘?”身后男子和煦地問道。
池棠和陸子衫嚇得朝前撲去,青衣這才從梁上下來,一手一個扶住了她們。
池棠驚魂未定地轉頭,卻愣了一愣。
她在想象許航的時候,因為心里排斥,多少把人想得不那么好,但現在許航站在她面前,卻是一個十分斯文儒雅的男子。
唇上蓄了一排短須,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著她和陸子衫的目光帶著大人對孩子的縱容。
“啊……是!我們是!”陸子衫點頭,笑嘻嘻地看著他,“你是許少卿吧?”
許航含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池棠一眼,問道:“你們誰是大姑娘的親妹妹?”
“我是!”陸子衫驕傲地仰起臉。
許航臉上笑容加深,道:“你和你姐姐很不一樣。”
陸子衫眼中閃過一抹清晰的懊惱,隨后不服氣地說:“雖然不一樣,可我也是很好的!”
許航愣了愣,哈哈大笑。
陸子衫更加懊惱了,大聲質問:“你笑什么?”
許航收了笑聲,似是不自覺地抬起手,在空中停頓了片刻,又背到身后,笑道:“你也很好,我替大姑娘高興,有你這么好的妹妹。”
陸子衫突然紅了臉。
許航微微一怔,轉頭去看默不作聲、滿臉好奇的另一位小姑娘。
又是一位完全不同的姑娘。
他沖她微笑頷首,又輕輕一嘆,道:“我此番南下,并不能久留,不日便要回京了,可惜仍是與大姑娘失之交臂……”
說到最后幾個字,語氣說不出的惆悵悠長。
隨后自嘲一笑,搖了搖頭,語氣和藹地說:“這里風冷,快回席上去吧!”
說罷,顧自轉身走了。
池棠想起早上聽說的關于他的那些事。
陸大姐姐六月中回的吳縣,不到三個月他就追來了,幾乎是陸大姐姐剛離開滎陽,他就得到了消息。
毫不猶豫,不顧一切。
這點爹爹……
爹爹也不會比他差的!
池棠緊了緊拳頭,正要同陸子衿說話,目光一掃,卻不經意掃到了一道飛速掠過的身影。
雖然一閃而逝,池棠還是認出來了。
她張了張口,剛要出聲,又猛地收住。
這一個個的,不好好陪太子喝酒,都跑這兒來做什么?
難道也是來思念陸大姐姐的?
池棠拍了拍陸子衿的肩,小聲道:“我們去芳塵院看看……”
池棠沒有走到芳塵院,甚至連橋都沒過。
芳塵院沒了人,也就沒有燈,連橋上也沒有掛燈。
但今夜晴朗,星辰耀耀,照得橋面石板如覆了一層寒霜。
竹林依舊昏昏似鬼蜮,但竹林外卻光線尚可。
倘若一人穿著深色衣裳站在竹林外,或許還不易被察覺,偏偏有人穿了妖嬈嫵媚的朱紅色。
紅衣雪膚,就算看不清面容,也有一種張揚的美撲面而來。
池棠站在橋畔,正好看到那紅衣美人的一只手被男子握住,衣袖下滑,露出一段欺霜賽雪的皓腕。
美人迎身欺近,整個人仿佛依進了男子懷里,怒氣沖沖,卻又帶著一絲委屈——
“池長庭,你對得起我嗎?”
池棠此時也想說,你對得起陸大姐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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