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棠初學箜篌,練的都是同一曲。
就在東宮的西池院,一曲《清影》,反反復復地練,她都練煩了,也沒見他聽膩。
不但沒聽膩,還記得挺用心,連她總彈不好的幾個音都要模仿出來,真是太壞了!
池棠恨不得兩肋生翼,越過重重屋舍立即到他面前,嚴正抗議他用笛音嘲笑她不甚熟練的箜篌技藝——
“咳咳!”
池棠猝然止步。
長廊邊,池長庭負手而立,修長挺拔的身軀平時看起來賞心悅目,這會兒卻給池棠造成了極大的壓力,臉色還陰沉沉的,有些嚇人。
“爹爹……”池棠垂下了腦袋,有點難過。
她不想惹爹爹生氣,可是她也很想見太子殿下……
池長庭沒有說話,一步一步走近,直到站到了她面前。
池棠還是退怯了:“爹爹,你早些安睡吧,我、我也——”
話沒說完,忽見他背在身后的手抬上前來。
有什么在頭頂飛起,隨后溫柔落下,肩上暖意融融。
“穿著寢衣跑出來,想氣死你爹嗎?”池長庭淡淡說著,低頭為她系上披風的系帶,又將兩邊拉了拉,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的才松了手,“半個時辰,不能再多了!”
女孩兒驚愕抬頭,雙眸慢慢地亮了起來。
“謝謝爹爹!”她歡呼著跳了起來,披風揚起,被他瞪了一眼后,忙不迭裹住身子,嘻嘻一笑,朝大門飛奔而去。
池長庭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長廊盡頭,長廊盡頭拐個彎走上十來步,就可以到門口,一打開門,她就能見到她想見的人。
門外當然是太子殿下。
笛聲還沒起,侍衛就看到了。
他還以為太子殿下有什么了不得的招數,那么簡單一曲《清影》吹成這樣,還有臉拿來勾搭小姑娘?關鍵是這個小姑娘竟然還真的上鉤了!
他怎么生了這么個沒眼光的女兒?真是令人傷心……
“吱呀”一聲門開,笛聲乍停。
他輕貼在玉笛上的唇松開,眼眸淡淡抬起。
星光斜入,驅散眸中云霧,映出既溫柔又璀璨的光芒,待唇角勾起,雙眸微彎,笑意在眼里散成無數動人光暈。
池棠看得癡迷,被他擁入懷中仍不自知。
直到他低頭吻來,那雙會勾魂的眼看不到了,池棠才猛然回神。
“殿下!”池棠突然揪住他的前襟,將他推開一些。
“嗯?”李儼蹙眉看著近在咫尺的唇,心里有些煩躁,但聽她語氣急迫,又不忍不理會。
“殿下你急著回去嗎?”她緊張地問。
“不急。”李儼道。
宮宴都散了,父皇也歇下了,他就算在這里待一整夜也不會有人找——
嗯……待一整夜?
李儼忽覺心神一蕩,看著眼前的姑娘更覺鮮嫩可口。
他握住她揪著他的手,正要將她的手拉下來,不料突然被她反手抓住,雙眸閃閃發光:“太好了!殿下你跟我來!”說罷,拉著他往里跑。
進門往西,沒跑多遠,便停在了間屋子前。
門窗俱閉,屋內漆黑一片。
池棠抬手想推門,又縮了回來,抬起臉朝李儼嬌嬌道:“殿下去開門,我怕黑。”
李儼第一回體會到色令智昏的感覺,腦袋一熱,什么也沒想,就上去把門推開了。
星光從敞開的門灑入,照亮了些許,可以看得出是個廚房。
李儼一手摟她在懷往里走,摸摸索索找到了燭臺和打火石。
燭火燃起,屋里終于亮了起來。
池棠又找來幾根蠟燭,把屋里照得亮亮堂堂,然后按著他在長凳上坐下,驕傲地宣布:“殿下你等著,我給你煮面吃!”
不就是心意嗎?她也會!
“把湯舀到碗里——”
太子殿下雙袖挽至肘上,露出緊致結實的小臂,右手拿著一只長柄湯勺,從鍋里舀起一勺熱湯,澆在湯碗里。
“好啦!”池棠笑得彎起了眸,正要上前端碗,又被他攔住。
“我來。”太子殿下一邊說,一邊端過了碗。
池棠已經習慣了,跟到桌邊坐下,捧著臉期待地看著他。
他看了看湯面,卻捉住她的手,道:“辛苦阿棠了,孤很驚喜。”
池棠笑得訕訕:“不,是殿下辛苦了,驚喜的應該是我才對。”
說是她來煮面,可從搟面、起火到下鍋、出鍋,他一點也不肯讓她沾手,都是她來指揮他來動手。
辛苦一詞,她真的愧不敢當。
他輕輕摩挲著她的手指,柔聲道:“你如何會懂庖廚之事,定是為了孤特意去學了,怎么不辛苦?”
池棠還是有點遺憾:“沒有親自動手,總是差一點心意……”
李儼吻了吻她的指尖,道:“你自幼嬌養,孤怎么能讓你做這種粗活?”
池棠嘟囔道:“說得好像你不是自幼嬌養一樣……”
元后嫡子,自幼立為儲君,只有比她更嬌貴好嗎?
李儼微微一笑,道:“阿棠的手細嫩無繭,你摸摸孤的手。”
池棠依言摸了摸他的手指。
他的手和爹爹一樣,都是很好看的手,指骨修長,骨節分明。
太子殿下的肌理更細致一些,但指腹及關節處仍有不少薄繭,細看之下,甚至還有一道小小的傷疤。
“阿棠為了孤特意去學廚事,這份心意足夠了,豈能再讓你動手?”他又反手捉住她的指尖送到唇邊一吻,“何況你在邊上站了那么久也很辛苦。”
池棠睨了他一眼,輕哼道:“巧言令色!”說完卻忍不住笑了起來,抽回手指,催促道:“殿下快吃吧!”
見他還是沒有動手,疑惑地看他一眼,忽然恍然大悟,忙不迭起身去給他找筷子。
太子殿下就算坐在廚房吃碗面,動作也是端莊優雅的,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也看不出好不好吃。
好在他面不改色地把一整碗面都吃完了。
終于等他放下筷子,池棠殷切問道:“怎么樣?好吃嗎?”
雖說動手干活的是太子殿下,但池棠覺得自己多少也有出過點力,對最后的結果還是比較關心的。
他“嗯”了一聲,道:“很甜。”
池棠呆了一瞬,急了:“我們放的不是鹽嗎?”
趕緊起身去找湯匙來,舀了半匙,嘗了嘗,大惑不解:“不是咸的嗎?”太子殿下怕不是味覺出了問題?
太子殿下仍舊不知所謂地“嗯”了一聲,手扶上她的腰,輕輕一帶,將她抱著坐在了他膝上。
夏季衣薄,根本擋不住體溫熨入,池棠嚇得要跳下來,卻被他箍得緊緊的。
他捉住她的手,從她手里拿下湯匙丟回碗里,磕碰出清脆聲響。
“同牢而食?”
他貼在她耳邊低聲道,灼熱的氣息帶著一種別樣的蠢蠢欲動吹拂進她耳中。
池棠害羞地躲了躲,小聲道:“沒有,這個不算……”
同牢而食,是大婚時的禮儀。
不過在他碗里喝了一口湯,太子殿下也太能想了吧?
他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抵著她的額,低聲道:“愿明年此時,阿棠已是孤的妻。”
池棠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抬眸看了他一眼,輕輕“嗯”了一聲。
他低頭吻了她一下,又吻一下。
一下一下地吻著,一次比一次加深。
池棠迷迷糊糊地迎承著,感覺到雙唇被撬開時,突然扯回了一絲理智,將他推開一些,道:“殿下明日還是讓御醫看一下舌頭吧?”
太子殿下竟然嘗不出咸味,也太可憐了!
李儼扶住她的后頸,道:“阿棠先替孤看看。”
池棠還沒想明白自己怎么看,便被狠狠堵住了嘴……
太子殿下的舌頭味覺有沒有問題池棠是沒看出來,但靈活度是沒問題的。
一刻鐘后,池棠趴在他胸口胡思亂想著。
李儼輕握著她的手,揉著她的手指。
只是親了一會兒,這姑娘就連手指都軟了,那以后……
“殿下!”
“嗯?”李儼忙將腦子里的危險想法拋開。
她突然從他腿上跳下,拉著他往外跑。
院子里清輝滿地,她抬手往天上一指:“殿下你看——”
她手臂一劃,豪邁地說:“這漫天星辰,都是我送給殿下的壽禮!”
李儼頓時笑出聲來,一把將她拉進懷里。
剛吻了一下她的發頂,她又從他懷里掙了出去,抬頭看了看,面露驚詫:“已經要子時了嗎?”
李儼“嗯”了一聲,還沒說話,便見她變了臉色:“殿下該回去了!”說著,就將他往大門拉。
這變臉速度讓李儼有些措手不及。
子時未過,他還是壽星啊!怎么突然不受待見了?
李儼不悅地將她拉回懷里:“孤不急。”
“不急不行啊!”池棠苦著臉道,“爹爹說半個時辰不能再多了——”忽然一頓,面露困惑,“半個時辰已經過了,爹爹怎么沒來趕人?”
李儼眉心微蹙。
池長庭肯把女兒放出來已經是大發慈悲了,說了半個時辰,不可能偷偷給他們加時間,正常來說,應該一直在東宮暗衛守護范圍之外數著時間才對。
正覺不對,北面突然響起何必一聲尖喊:“有刺客——”
刺客是沖著池長庭來的。
從人數到布局,都只針對池長庭及其隨從,東宮暗衛一加入,對方立即呈了劣勢。
其首領見勢不妙,決斷得也很快。
“撤!”
女聲低沉冷厲,聽得池棠一顫。
池長庭停手站在原地,沒有讓人去追。
李儼蹙眉看了他一眼,招來一人,淡淡吩咐:“上奏御前,孤宮外遇刺,請調禁軍搜查刺客!”
說話時,一個不慎,被懷里的女孩兒掙脫跑開了。
“爹爹!”池棠跑上前,又不敢碰他,只焦灼地對著他上下打量,“你是不是受傷了?”
池長庭負手而立,睨著她道:“你看我哪里受傷了?”
“內傷啊!”池棠著急道,“朱姑娘跟我說過,受了內傷就算筋脈盡斷、臟腑盡碎,表面也可能一點都看不出來!”
說著說著就把自己嚇到了,面色發白地回頭喊:“殿下、殿下你快去請御醫——”又來扶池長庭,“爹爹你不要逞強,我先扶你進去!”
池長庭擺了擺手:“我沒事——”說著,甩開她的手,神色自若往前邁了一步,卻身形一晃,差點栽到池棠身上。
展遇忙沖過來扶住他,對嚇得小臉煞白的池小姑娘解釋道:“主公沒有受傷,只是吸了點迷藥。”
池棠這才松了一口氣,還是有點不放心:“什么迷藥?要不要緊?”
“吸得不多,應該無事,不過還是請大夫來看一下妥當。”展遇道。
身后太子殿下已經在吩咐人去請御醫了。
既然已經被揭穿,池長庭也沒什么好裝了,由人扶著進了屋。
剛坐下,便對太子殿下沉了臉色:“既然知道這邊有刺客,怎么還帶了阿棠過來?”
那些刺客來的時候直奔他的臥房,但那時他還在廚房外數著時辰,為免刺客驚擾到女兒,特意追了刺客回來。
沒想到他一片苦心就被李儼這廝糟蹋了!
李儼淡淡道:“池公遇險不能不救,阿棠落單孤也不放心,與其分兵,不如帶著阿棠過來。”
池長庭哼了一聲,沒有反駁。
也怪他大意中了迷藥,不然不會搞不定這群刺客,還讓人給跑了。
“既然在玉華山上,可懷疑的范圍較京城小很多,再有禁軍出動,會比上次方便。”李儼道。
池長庭搖頭:“唯一可辨認的是個女子,多半藏身后宅不好找;而且那女子十分謹慎,這次還換了武器,我也沒能給她留下傷——”頓了頓,“假如當面見到,也許能從身形辨認出來。”
但他三天后就要啟程了,哪有那個閑工夫去別人家后宅一一辨認?
想到這里,池長庭突然心中一動,抬頭,卻見李儼也一樣若有所思。
見過那女子的身形,且能出入別人家后宅的……
兩人不約而同搖了搖頭。
這女子武功高強,出手狠辣,實在太危險了,不能讓阿棠撞上!
“爹爹……”池棠突然遲疑著開口,“今天那個女刺客,是不是上回安上門被我射中的那個?”
池長庭點頭。
池棠蹙著眉,一邊思索一邊道:“我覺得她……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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