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如雪,滿于九衢。
農歷十月二十五日,遍布長安大街小巷的白衣舉子紛紛走上朱雀大街向皇城涌去。
這是普通士文人一年屈指可數能進入皇城的機會。
對于初到長安的貢舉人來說,十年寒窗苦讀,所為也不過是有朝一日能進入京官辦公的皇城。
而這一政治愿景,在一道朱雀門之后。
朱雀門外有金吾衛重兵把守,凡入朱雀門者,必須持龜符勘合。
龜符就是龜形符契,乃朝廷官員的身份象征,一眾貢舉人雖取得士的身份,但還屬于庶民行列,自然沒有可以進入皇城的龜符。
不過事有例外,諸州刺史或上佐每年都要到長安匯報地方官的考課情況,與考官對定這一年地方官員的政績考核等級,并進貢地方的土特產品。在兼任朝集使的地方官員到皇城報道的時候,供舉人們就可以隨之一同進入皇城,參加戶部的集閱。
所謂戶部集閱,其實就是由戶部審核貢舉人是否有參加省試的資格。
是以,這一日天才麻麻亮,朱雀門外已滿是等勘合報道的貢舉人。
放眼望去,盡是長袍外披著白色麻衣的貢舉人,白花花的一片,到哪里去找崔堯和薛程他們。
劉青山正是少年人,從來長安到現在都小半個月了,除了才來的時候去了一趟西市,整天就被柳文蘇壓在院子里學習,最遠的地方就永崇坊西門,步行一千步不到,他想想就為自己感到哀傷,一時又找不到薛程他們人,不由懊悔不迭道:“怎么就約在今天,該直接約在平康坊坊門口啊!便是也人來人往,也比想現在好找!”這樣他也可以用詩會為由,不用天天被拘在院子里,當然也能去平康坊見識一二,不然以后回了清河,被同窗問起平康坊什么樣,他該如何作答?
劉辰星和在縣城讀書的劉青山不同,因女學生身份所限,她每日就往返于村學和家中,和現在的日子并無所差,長年累月下來早習慣了這樣閉門造車的學習方式。
這會兒聽劉青山懊惱的話,不由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因為顧忌她不便去酒肆妓院這類的地方,估計柳阿舅早就帶著劉青山去結交會友了,遂想了一想對陪他們同來的柳文蘇道:“阿舅,你不是讓我們多和同鄉舉子來往嗎?等會兒集閱完了,我們是不是可以邀請他們去平康坊吃飯?”
好吧,她也心心念念想去平康坊見識一二,可她才沒阿兄那樣傻,就這樣大辣辣地說出來。
劉辰星立馬就補充道:“阿舅,主要是他們多半都住城東,而城東好些的酒肆就在平康坊里,我這才想著去平康坊宴客。當然,也是因為有一位舉子的胞妹和我關系極好,她這次也來了長安,有宴肯定要叫上她的,倒也不至于就我一個女子在場。”說完,就作乖巧狀,討好地向柳文蘇一笑。
柳文蘇也知這些日子把兄妹倆約束很了,再說也該讓他們見識一下長安文人的水平,加之劉辰星偶爾去一次平康坊的酒肆也無妨,這便點頭道:“你們一直說他們在路上頗為照顧你們,既然如此,今日正好約在一起,就宴請他們一起吃飯吧。”
劉辰星一聽頓時興奮上了,卻不及說話,只聽身旁一個女聲驟然冷哼道:“不過對一著青衣的九品小官,就如此諂媚,若是金龜相公,豈還了得?簡直是我等女進士之恥!”
雖未提名道姓,可在一眾麻衣舉子中,唯有柳阿舅一身青碧色的九品官服,相當的醒目。
另外,這里簡直堪為天朝的平行世界,歷史雖已有了偏差,但一些歷史事件卻在一一上演。
天朝隋唐時有魚符象征官員的身份,武則天時改魚符為龜符。
彼時亦然,女皇改魚符為龜符,其龜符和官服一樣有等級限制,三品以上乃黃金質地的龜符,五品以上乃銀龜,九品以上乃銅龜。故,金龜指三品以上的高官權臣。
然,朝臣做到頂即宰相,也不過三品而已,金龜豈是易尋?
劉辰星以前整日忙于學習,也無閑心想這些,這時一聽忽然想起現代常聽到的金龜婿,心下頓時了悟,這是誤會了她和柳阿舅的關系。
尋聲轉頭看去,只見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女進士正一臉鄙薄的看著她。
女進士冗長臉,雙眼皮,五官尚算清秀。卻不知可是為人刻板嚴肅之故,常皺眉頭,眉心之間已經有很深的一道豎紋。
曾聽人說過,眉毛之間有豎紋的人,性格過于剛直,凡事都要做到底,不達目的不罷休,不知回頭是岸。但這樣的性格很有拼勁,所以往往能夠成就一番事業。
但人性格如何,不能作為隨意批評他人的儀仗,尤其時人重德行,她不能任人這樣污蔑柳阿舅和自己。
劉辰星神色一肅,欲為他們舅甥二人證名。
柳文蘇卻不愿劉辰星在集閱的當頭出問題,若因與其他舉子發生口角而失去省試資格,那就得不償失了,他搶先道:“這位女進士,某不過一秘書省的校書,并無任何實權可助舉子省試。此外,這兩位乃某胞姐的子女,某送他們來此有何問題?”
也不知是因為誤會了他們關系,還是未料柳文蘇一位官員親自下場與她對峙,女子臉上驀地一紅,而按眼下的情形當是羞惱,一時只望著舅甥仨。
身邊其他舉子一聽,見柳文蘇竟是秘書省校書這等清貴的官員,雖無實權,但肯定頗有學識,且在長安文人圈中也是有一定名氣的,正是他們最喜歡結交的人事之一,當下議論紛紛:
“外甥像舅,看他們仨就有幾分掛相!”
“竟有人這樣污蔑他們,估計是自己就是那行諂媚之人,才會有這般污穢想法!”
“不過也難怪二人如此年紀就能參加省試,原來他們嫡親舅父竟是校書,真不是我等可以相較……”
一時間,四下不是存了結交之心為之打抱不平的,就是羨慕劉辰星兄妹有這樣官員的嫡親舅父。
女進士大概受不住周圍的嘲諷,拱手一禮告歉道:“長安張青子今日對不住了!”說罷,掉頭就走。
柳文蘇卻聞言眉頭一凝,待欲去看張青子,只聽一個興奮的女音,高聲喊道:“阿星,聽到有人說這里有一年輕校書郎帶了一男一女兩個舉子,就知道準是你!阿兄,我硬要跟來沒錯吧,不是我,你們還得好找呢!”
這樣喋喋不休又音高八度的人還能有誰?
劉辰星揚起笑臉看了過去,果然就見薛圓一人當先,身后則是崔堯和薛程他們,另外還有貝州的其他兩位舉子。
如此,貝州今年選送的七位貢舉人聚首了,也就很好找到了他們貝州的朝集使,跟著進皇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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