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集閱是在十月二十五日,但資格審核結果卻得在十一月初才出公示。
沒有人工智能的當下,現在這個審核效率已經算很快了。
全國三百余州一千五百余縣的戶籍在本州縣建檔之初,都會謄寫一份送至長安存檔。
戶部工作人員就要在這樣海量的戶籍信息中,逐一審核對照鄉貢舉人的資格,甄別出倡、憂、吏、皂等非良民身份的考生,將他們從鄉貢舉人的行列踢出去,也就是禁止其參加年后的省試。
劉辰星對此放心的很,自在戶部交納了文狀,她就將這件事拋之腦后,每日不是填鴨式惡補詩賦,就是隔個五六日和薛圓他們一小聚。
就像柳阿舅說的,滯留在長安的鄉貢舉人們,因為“同鄉”成了他們之間交往的最好紐帶,自集閱那日去平康坊一聚后,原本連不甚熟悉的另外兩位同鄉舉子也加入到他們的聚會中。
比起閉門造車式的學習,這樣每隔五六日休息一下午,會會其他考生,是讓自己放松一下,也能從對方口中知道一些其他見聞,總之還是有些裨益。
等聚會了兩三次,戶部審核的結果也出來了,他們貝州的七位鄉貢舉人皆符合科舉報考資格。
可以安心等待年后的科舉了,考生們心松之下,不免又要來一場詩會,一來是排遣異鄉人在這長安的孤寂,一來當然也是想博得一些名氣,好讓自己來年在考官那增添些印象,不定就能憑這些名氣金榜題名。
劉辰星因為女子的身份,交友圈狹窄,但薛程擅長交際,又帶著薛圓租住在平康坊那等文人舉子聚集之地,才來長安不久,就結交了不少文士,當然都是以基層文官和小官、鄉紳之子這等舉子為主。
而這時再結交之人,自然不比與劉辰星兄妹相交時純粹,見兄妹倆深居簡出,薛程斟酌著有質量較好的詩會之時,就會將兄妹倆單獨叫出來。
又崔堯是何等身份,饒是長安貴胄公子們十分看不起外地舉子,可清河崔氏這五大姓的高門在哪都吃香,自知清河崔氏嫡長孫來了長安應考,紛紛向崔堯遞了帖子相邀。
崔堯不像薛程,有好的聚會只叫了劉辰星和劉青山兄妹,他是把他們貝州此次選送的七位鄉貢舉都叫上了,又鑒于劉辰星是女子,少不得又要斟酌一下聚會的類別,加之他為人挑剔,竟只勉強選出一個宴會能讓劉辰星參加。
尤其是發現劉辰星并未向達官貴人行卷,他雖不屑此等行為,卻也知現實如此,若不在達官貴人之間有些才名,縱使才情出眾,也難脫穎而出。
何況結交下來,他也發現劉辰星詩才確實不如自己,只是不知為何履出一兩句胸襟開闊之言,讓自己望塵莫及,但其策文水準又顯然在自己之上,堪為能辦實事之人。
于是,他就以不愿埋沒一個有實務能力的人才為由,央堂叔祖崔相在府中設宴一場,所邀自不乏達官顯貴、當世大儒,還有一些有才名的夫人娘子,再設置劉辰星擅長的書法、策文為宴會主題。
如此一來,劉辰星宴上一手正楷,自是引得堂上眾人稱贊一二。
便有一擅書法的大儒上前問道:“吾觀汝不過十三四歲,其筆力看上去竟有不下十數年功力。就不知師承何人?”
彼時,劉辰星正站著和兩位國子監的女學生、兩位女鄉貢舉人在堂上書完一句各自喜歡的圣賢之言,聽到一位白發須眉的長者不掩欣賞的問話,她放下毛筆,叉手禮道:“兒家貧,世代務農為生,初時學書法尚請不起名師,乃阿舅以自己的字讓兒描之。”
長安是一個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等各色人物聚集之地,可長安卻又那樣秩序井然,就如整個長安城的城市規劃,宮城、皇城、外郭城有著嚴格而明顯的區分,每個區域里的人都難越雷池一步。
比起第一次受崔堯所邀出席宴會,這是第二次受邀,她明確感受到堂上四位年輕女郎的輕視,甚至周圍賓客有意無意地忽視,仿佛她只是一粒看不見的塵埃。
可她并不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卑微,看著薛程他們被問及出身時的支支吾吾,她不愿意這樣,索性就如實以告。
為防這位眉目慈善的長者以為柳阿舅非同一般,她又補充道:“兒阿舅乃四年前的前進士,今年也才銓選到官位,并非書法大家。兒也只擅長正楷一種字體,能尚寫得入眼,無非專而后精、分而后散,若兒不是只練習正楷,兼習草書、行書等字體,想必連一種字體都無法入您眼。”
長安浮華盛世,人人說話不免自夸。
劉辰星又是一小娘子,卻已是能參加省試的女進士,當更是自傲。
書法大儒卻見劉辰星非但未有自傲之色,甚至連自己的垂青都不為所動,要知自己只言片語的好評乃長安舉子夢寐以求之事,遂訝然之下,不由細思劉辰星所言。
驀地,心中靈光一閃,頓時撫額道:“專而后精,分而后散,這正是和貪多不爛一個道理!哈哈,對!專一事而精!”
兀自高興了一番后,方才目光灼灼的看向劉辰星,比起之前為了給崔相面子尋一人夸獎,現在顯然是出于真心欣賞,道:“聽汝口音,當是貝州來京的舉子,若你年后省試過后,無論考中與否,只要留在長安,皆可尋吾討教書法,吾常年住城南郊區莊園,你到城南一問長安姜墨,即可知吾住址。”
說罷,又望了一眼劉辰星宣紙上所寫——天道酬勤,隨之念及一旁其余四位女舉子所寫,趕下場讓諸位賓客一覽,其字體自然不俗,卻所選最喜之言,不是略帶兒女情長,就是自比天賦卓絕。
他老丈專于書法數十載,可能世事不通,雜務不勤,卻明白書法一行,天賦也許有,卻唯勤練習方能真正有所獲。
心念一閃而逝,也不管堂上眾人為他自報家門而嘩然四起,只繼續對劉辰星道:“吾想送你四字,可否?”
劉辰星確實沒聽過姜墨大名,但從四下反應來看,還有那一句帶著自傲的“長安姜墨”這一句,心知其人必然是一大名人,當下拱手道:“長者賜,不敢辭!”
這般識時務,不錯!
姜墨一雙小眼睛頓時笑成一條縫,下一刻拿起毛筆時,卻已然一派正色,然后在劉辰星的字旁就是揮毫潑墨——終成大器!
這正是:天道酬勤,終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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