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要為我效忠嗎?”
華燈初上,大明宮紫宸殿內燈火惶惶,女皇目光掠過宣紙上的筆錄,緩緩抬起頭來。
謝忌一身黑色甲胄,手握腰間千牛刀,看了一眼立在對面的大理寺負責記筆錄的官員,直接向女皇叉手一禮,回道:“今下午問筆錄時,臣也在場,劉辰星確實如此說的。”
聞言,女皇淡淡“哦”了一聲,目光從大理寺官員身上移向謝忌,笑道:“阿忌,讓你派人看著些,你安排了就是,你堂堂一個四品中郎將守著,莫把小娘子嚇住了。”
女皇的語氣里透著熟識和親昵。
謝忌卻是心下絲毫不放松,但放下了行禮的手,抬起頭來,俊朗的臉上已是帶著一抹興味,然口中一本正經道:“圣人求賢若渴,開女科舉至今十年,近兩年終見成效,尤其是今年女舉子在科舉上大放異彩,這劉辰星又是三位及第女舉子中的佼佼者,臣當然要親自出馬,為圣人看緊一點。”
說到這里,謝忌毫不掩飾臉上的興味,語氣也跟著一變,恭敬中也夾雜起了一絲玩味,再道:“圣人,您可小看了劉辰星,她年紀不大,可能耐不小,臣怕是嚇不到她。”
女皇挑眉,“何講?”
謝忌稟道:“今日姜墨在曲江別莊收徒,還是關門弟子,其弟子可正是劉辰星。”說著語氣就無奈起來,整個人情緒外放,絲毫不知收斂,“圣人您也知臣祖父和姜墨交好,這姜墨的唯一的弟子,臣祖父可是看護得緊,也不管臣是堂堂正四品中郎將,給臣安排了任務,在劉辰星科舉舞弊一案定審之前,只要關在左千牛衛官署里,臣就得護她不能少了一根頭發,否則棍棒伺候。”
女皇聽得一樂,搖頭道:“阿忌,你說是為我把人看緊一點,我看你根本就是為了應付蔣國公。”
聞言,謝忌并不否認道:“又能盡心辦了圣人交代的差事,還能在祖父那交差,此乃一舉兩得。”
女皇再次搖頭,一副不予小兒多言的樣子。
一時笑過,女皇感慨道:“十多、二十年前吧,我有心將姜墨從國子監祭酒擢升為中書令,沒想到我詔令未下,姜墨卻已心灰意冷,執意辭官。他是一個能臣,也是一個忠臣,卻太過重感情,終究把自己耽擱了。”
中書令,三省最高長官,也是群相之首,可謂位及人臣了。
紫宸殿侍立的有謝忌和記筆錄的大理寺官員,還有內庭的女官領著一眾宮女。
眾人皆未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多年前的舊事。
再一想姜墨如今在長安的盛名,若今日女皇之話再傳出去,估計其聲名更將再上一個高度。
謝忌想到今日勛國公府鬧事,嘴角嘲諷地微微一彎。
女皇不在意此言會造成什么影響,她話鋒就是一轉,道:“不過也不能這樣說,治世之賢臣固然能流芳百世,書法大家同樣也能聞達后世,也更受世人敬仰。這些年向他求字的,想拜他為師習字的,我聽說似乎有很多。沒想到最終他竟收了劉辰星為弟子,看來劉辰星品性和才學應該還過得去,不然如何入得姜墨的眼。”
此言看似感慨姜墨,實則透露了對劉辰星的看法。
言及此處,女皇的目光又看向筆錄上“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八個字,她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但隨之鳳眸一瞇,還是看向了有關平康坊那座宅子的筆錄,又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性子也和姜墨一樣大膽,什么都敢說,竟擔心魏王會用宅子收買她,所以把宅子賣了,把房款全部捐了。”
似乎覺得賣房捐錢這件事頗為有意思,女皇兀自笑了起來。
爾后,女皇笑意倏然一斂,已是冷聲道:“朕有孫兒孫女近十人,唯有魏王親自撫養膝下,劉辰星先收宅子又賣宅子,分明是不想和魏王扯上關系!朕的龍子鳳孫,豈是她一個臣子可以嫌棄,豈有此理!”
傳說中龍是有逆鱗的。
《韓非子·說難》也有日:“夫龍之為蟲也,可擾押而騎也。然其喉下有逆鱗徑尺,人有攖之,則必殺人。人主亦有逆鱗,說之者能無攖人主之逆鱗,則幾矣。”。
正所謂,龍之逆鱗,觸者殺之。
一字只有在朝政上女皇才會用的“朕”,一句驟然冰冷道出的“豈有此理”,殿中眾人心下猛地一顫,不由暗道,女皇雖然不喜李氏皇族,甚至不惜對親生子嗣也能狠心囚禁,但對養在身邊的孫子魏王卻到底不同,前一刻分明還欣賞劉辰星,下一刻卻因為牽扯上魏王,頓時對劉辰星生厭。
果然傳言不假,女皇之逆鱗,魏王也。
大理寺負責筆錄的官員額頭冷汗涔涔,心中卻已經有了論斷,女皇怕是對這劉辰星已無好感。
念頭才閃過腦海,只見女皇鳳眸生威,向他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大理寺官員心神一慌,忙不迭惶然低頭,只聽女皇厲聲道:“已有三司會審,朕本不該再干預。但是劉辰星的供詞,和你們調查出證據出入太大!同是去年四月二十九日,劉辰星說將宅子賣給了揚州舉子仲耀祖,王御史上奏的折子和你們調查出的結果,卻是賣給姚侍郎小妾之弟陳光祝。”
“朕不管到底誰在說假話,總之必須徹查清楚,膽敢誣陷魏王,那就必須承擔其后果!”
最后一句冷聲落下,女皇似有疲憊的閉上眼睛,道:“退下吧。”
“臣,告退。”謝忌和大理寺官員二人叉手一禮,退出紫宸殿。
良久,女皇睜開眼睛,從案前起身。
“大家。”侍女一旁的女官趕緊上前攙扶。
女皇手搭著女官的手背,緩緩走出紫宸殿,望著繁星璀璨的夜空,腦中想起下午向晚之際,侄子晉王請安之言。
“姑母,英國公嫡長孫女肖思思,也是今年的進士科第六名,她在姜墨農舍旁住了三年,都未得到姜墨首肯收之為徒。劉辰星卻短短半月而已,就讓姜墨如此袒護,怕是少不了魏王的手筆。”
“畢竟這姜墨可是忠臣,但忠心是對姑父,而非姑母您。魏王乃您和姑父的嫡長孫,李氏皇族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侄兒真擔心姑母開創的古氏天下,到頭來只是為李氏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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