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半個月,過小年的前一日,北街那邊又來了人,說是邀請這邊小年的時候去那邊吃年飯。賈氏正在聽莊頭報收成,黛玉在旁邊陪弟弟玩,一會兒戳戳他臉蛋兒,一會兒捏捏小手,莊頭那邊有幾個數報上來,賈氏都沒說什么,她卻出聲了。
“五五二十五,兩兩得四,常米明明應該是一千六百二十五石,怎么就成了一千四百二十五石了呢?”
自從第一次跟在賈氏身邊聽莊頭們稟報,聽到了好多錯漏之后,黛玉便纏著林如海教她算術。教了約有半個月的功夫,除了數數,還教了珠算,誰能想到三歲的小娃娃腦袋瓜子這么好使,竟能夠從這么多的數字中,一口就叫出錯在了哪里?
莊頭大吃一驚,都不敢往下說了,賈氏也愣了有好一會兒,驚訝地問道,“可還聽出哪里有問題了?”
“常米的數量錯了,女兒還聽出雞鴨數量也不對,榛、松、杏穰的斤兩不對,還有雜魚……”
黛玉越是往后說,莊頭額頭上的汗珠子越是多,漸漸有了滾滾而下的節奏,兩股戰戰,最后雙腿一軟,跪了下來,“稟太太,這賬目送來前,莊子里也是好幾個管事一起算了好些日子才敢送來的,小的委實是沒想到還有這些錯漏之處,管事們也都是經年的老人了,萬沒有出這么多錯處的道理。”
這便是懷疑黛玉了,這也原屬應該。賈氏此時也捉摸不透,到底是自家的女娃兒聰慧過度還是說她是信口胡說。這莊頭是林家的老人了,祖上就跟了侯爺,若有所貪瀆說得過去,但故意做一本錯漏百出的賬本,倒是不至于。
恰好北街那邊的人等著,賈氏便讓人把這姓吳的莊頭先帶下去,讓北街的人先進來。
來的是大太太身邊的一個媳婦,態度倒算是恭敬,只一雙眼睛不時地朝黛玉描過去,“老太太說了,一年到頭的也見不著面,這好不容易到了年關,不管有時間還是沒時間,總要空出時間來聚一聚,好歹也是骨肉親情一場。”
“明日,還請太太把姐兒和哥兒都帶過去,府里的姨娘們若是得空,也都可以跟著過去,一家子在一起熱熱鬧鬧一場。”
賈氏倒抽了一口涼氣,但她倒也不至于和眼前這妯娌的婆子說什么,忍了口氣,“既是老太太發了話,明日自是要過去的。姐兒大了,是該常去給老太太請安,哥兒落地后還沒有見過老太太,明日也要過去磕頭。”
這么小的孩子磕什么頭啊?
不過想到明日能夠出府了,黛玉還是很高興的,昨日,林醫正來請脈,她的脈象如今已是堅穩,出門也無大礙,如若不然,她恐怕還真的要被留在府上呢。
到了晚上,林如海回來了,恰好近年關,朝上也無大事,便是要參誰,只要不是大奸大惡,也不會湊在這個時候上奏皇上。賈氏便拿了今日出錯的賬本給林如海看。
“你是說大姐兒一聽便聽出了錯漏之處來?”林如海簡直是不敢想象,便是他當年入了翰林,因著當今對算術很感興趣,專門請了大家講學,他也跟著苦心鉆研了《九章算術》,也沒有這份能耐,不用算盤,憑心計就能夠聽出這種大數錯誤。
林如海用算盤扒拉了一下,一切皆如姐兒所說,深吸一口氣,“待開了春,天氣漸暖,我去求一求忠順王爺,看能不能在那邊女學里給姐兒謀一個位置。”
賈氏并不是很滿意,躊躇了一會兒,還是問道,“別說姐兒如今年幼,便是已到了入學的年紀,要讀書,咱們也不是請不起先生,何必要去蹭別家的女學?”
忠順王是當今圣上的堂兄,掌宗人府宗人令,在王府的后花園辦了一間女學,除了宗女們,朝中的一等貴女們也都在那里上學。想要進去并不容易,進去之后,想要立足,不受欺辱更不容易。
自身要有本事,父兄在朝中也要有地位,才不受欺負。
自家女兒才三歲,開了春過了二月十二,也才四歲,和那些權貴家里的貴女們一起上學,賈氏怎么會放心呢?
林如海自然也考慮到了妻子的憂慮,便也不堅持,看看更漏,已經時辰不早,便合了賬本遞給賈氏,“明日再讓那莊頭好好合一合,回頭拿著再考考姐兒,讀書的事,等過完年了,再合計。若能找到合意的先生,就先在家里啟蒙,若找不到,少不得還是要去求一求。”
賈氏又想到,忠順王府那邊的女學,不單單會教讀書習字,規矩禮儀都是宮里出來的嬤嬤在教,女紅師傅也是從蘇杭那邊請來的素有名氣的繡娘。賈氏年輕的時候也曾在宗室的女學里學過,知道里面的深淺,若不是擔心女兒年幼,她還真是不舍得放過這種機會。
雖然說,現在機會并沒有到眼前來。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起來,在正房這邊用過了早膳,林如海便去衙門點卯。黛玉趴在炕上,一雙小手翻動著賈氏的賬目,指出了好幾處錯誤后,賈氏便一并讓府里的賬房先算著。
那邊吳莊頭一夜沒合眼,早早把賬目核實了送過來,黛玉一盞茶功夫核了一遍,才說“都無誤”,可把吳莊頭又急出了一身汗,好在這一次總算是過了,忙忙地辭了主家趕緊回去籌備短了的東西。
午膳過了,黛玉歇了個中覺醒來,林如海總算是回來了,家里趕緊套了車馬,往北街那邊去。雖說在一個坊頭,過去總要繞上一圈。車內放了兩個火盆,因怕炭氣,車簾子扯開了一些,黛玉便不時朝外看幾眼。
才出了街頭,走了約莫一箭之地,車停了下來。賈氏在車里坐著問車夫,“這是怎么了?”
“回太太,老爺停了馬,這會兒正下來請安,和人說話呢!”
這便是遇到了上峰。黛玉連忙換了一邊,把車簾子偷偷地掀開了一個大大的角,朝前面看去,見一個錦衣大氅的俊美幼童,頭戴白玉冠,面如冠玉,鼻子凍得通紅,端坐在一頭矮馬之上,裝模作樣地道,“林愛卿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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