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和探春只好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聲兒不敢吭,相攜著,小心翼翼地挪了進去。黛玉也算是靈巧打手勢兒,叫婆子捧了花跟在她身后,進去了,給老太太行過禮,問過了安,平日老太太總不等她行動就要拉過來兒啊肉地說一番,今日卻是端坐著,待她起身。
“孫女兒得了兩盆花,給外祖母送過來,還有幾個秋月白的梨,我叫丫鬟們回頭各屋里都送一點,不多,就只嘗個鮮兒。”
薛姨媽便領頭說,“多謝姑娘的好意!”
王夫人等人還站著,頗多尷尬。黛玉只當不知,朝老太太懷里倚去,“外祖母今日可安好?嬌嬌一天兒都不曾見了。”
“好,怎么不好?你回來,你外祖母可不還活著呢?”
“外祖母可要好好兒的,今日宮里,娘娘說陛下已給我爹爹去了旨意,說是要趕在年前回來述職,外祖母可要見著我娘親和弟弟了。弟弟如今已是童生,書讀得極好,原本明年再下場的,若是回京,恐是要遲一年了!”
屋里無人不驚喜,老太太已是百感交集,落下淚來,將黛玉摟在懷里,“還是我的兒好,一門心思就哄著我開心,有好的,就只想得到我,不像他們,專盯著我的,有點子機會都要從我這里剝一點走!”
黛玉也不問,笑著道,“姨媽別笑話我外祖母,她老人家年紀大了,遇到了開心的事,也總愛往不開心里頭去說。”說著,已是拿了帕子幫老太太擦了眼淚。
老太太朝屋里的人抬抬手,“坐吧,都坐,咱們還說說話兒,才我糊涂了,有的沒的,說了一堆來!”
老太太也不說方才的話了,只問黛玉,她父親和母親什么時候兒能接到旨意?什么時候啟程,檐哥兒如今也不知道長多高了,黛玉也不知端底,只就著路程遠近,還有榮妃只言片語,斟酌著道,“大約冬月底是一定要回來的,再晚了,路上不好走,朝中封了印,諸事也不便宜。”
老太太點頭,又對薛姨媽道,“姨太太說我那女孩兒是不是糊涂?外孫子這么小年紀兒,她也舍得叫他去應試,也不知多辛苦,竟考了個童生!”
薛姨媽笑道,“老太太快別這么說,是我知道老太太的性子,您這是在心疼外孫子,那不知道的,還只當您這是在我跟前炫耀呢!”
熙鳳這才活了過來,“姨媽這話是真理,依我說,咱們老太太這是白操份心,姑媽家里是什么情兒?姑父當年可是探花,專出讀書種子的,表弟上個場,只怕就跟咱們喝杯茶一樣簡單!”
一句話,都笑起來了,王夫人也附和道,“是這話,若他姑父能留京就好了,寶玉平日里也好走動,去他姑父跟前得一兩句教導才好。”
老太太便連忙問黛玉,“明年還走嗎?”
寶玉也關心,眼巴巴地盯著黛玉,心里想著,若姑父不走了,林妹妹便是要家去的,就不能留在他家里了,只要一想到黛玉家去,紫菱洲就會空了下來,那般雕樓畫棟便凋零,顏色頓失,心里一陣難過,脫口問道,“林妹妹你要家去了嗎?”
黛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答老太太道,“也不定,這要看陛下的旨意!”說完,才對寶玉道,“去與不去,且看我爹爹和娘親的安排,也難回答寶二哥哥的話。”
老太太心情頓好起來,偏偏這時候,外頭有丫鬟在說,“大太太來了!”老太太的臉頓時又沉了下去,王夫人大約也是有些無奈,卻又不得不迎了出去。邢夫人到底是急了一些,此時,已是知道里頭知道了,退也來不及,與王夫人已是打了照面了,只得硬著頭皮進去。
因黛玉在,外頭的姑娘們也都進來了,老太太暫且忍著,邀了薛姨媽,“咱們斗牌罷,姨太太的牌也生,咱們一處兒坐著,別叫鳳姐兒混了我們去。”
薛姨媽笑著湊趣,“正是呢,老太太替我看著協兒,就是咱們娘兒四個斗呢?還是再添一個?”
鳳姐說再添一個熱鬧些,自然是叫了鴛鴦來,素來老太太斗牌,鴛鴦都要在一旁幫忙看著的,這會子也是一樣。熙鳳又說了一籮筐的笑話來,逗得老太太才又好了些,偏偏賈璉來了,他本不肯來,最近忙得頭尾不顧的,只他也斗不過他老子,賈赦要他來幫忙瞧瞧大太太這邊謀劃得如何了,他一來,躲躲閃閃的,平兒連跟他打掩護都來不及,碰到了老太太的刀口上。
“外頭是誰?倒像個小子一伸頭的。”
鳳姐忙起身,“我也恍惚看到個人影兒一躲閃,我瞧瞧去!”一面說,一面起身出去,賈璉只好進來了,扯著謊話,“打聽著賴大家的十四日請吃酒,老太太可出門?好預備轎子!”
老太太是不信的,一肚子的氣沒得出,這下子算是有了著落了,“也不知是來當耳報神的,還是來做探子的,還是來幫你老子娘打掩護的,鬼鬼祟祟,唬得我一跳,好把我嚇死了,合著你老子娘來謀算我的東西?”
黛玉笑道,“璉二哥哥可沒想著謀劃外祖母的東西呢,他如今,自顧不暇的,哪里有這閑工夫?”
老太太也笑了,對薛姨媽道,“我從進這門子當重孫子媳婦算起,到如今,我自己也有重孫子媳婦了,連頭帶尾五十四年,憑著什么大驚大險,千奇百怪的事都經了些,也沒經過這些事!”
邢夫人低著頭就跟受刑的罪犯一樣,賈璉也是勾著腰,大氣兒也不敢出。好在,老太太終究也沒有多說,只叫他們,“還不快離了我這里去!”又喊住邢夫人,“你去跟你老爺說,他要什么人,我這里有錢,叫他只管一萬八千的買,就只這個丫頭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幾年,就比他日夜伏侍我盡了孝的一般。”
賈璉出來,只想著晦氣,卻是一個字都不敢說。他如今在外頭,也越發練出來了,頗沉得住氣,再心思也不在這家里頭,只恨不得快點丟開這事好去忙活自己的去,只送了邢夫人回去,又聽賈赦教訓一頓,便回了自己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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