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京城從深秋進入初冬,這幾日天氣轉寒尤為明顯。青云閣四處門窗緊閉,天涼后白沐莞不愿早起,誰不想賴在溫暖舒適的被窩里鼾睡?她也不例外。
“小姐,今日大老爺家進京,您少不得去露個面。”香云的聲音響起,這個消息對于白沐莞來說并不美妙。
雖然早知道他們要來,真到了眼前,她心情還是復雜。
柔軟的床幔卷起,白沐莞坐直身體,撇撇嘴道:“也罷,他們是長輩又遠道而來,我該好好梳妝打扮前去見禮。”
她盛裝相迎才顯得鄭重。
香云瞬間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偷笑起來。
“還有,我讓你備下的禮物,可都準備妥當?”白沐莞忽而問。
香云捂著嘴笑個不停:“小姐放心,萬事俱備。”
此番白展淙升任四品戶部郎中,拖家帶口來京城,早命人提前置辦宅子。臨近皇宮的宅院他們沒資格住,地段稍微好些的宅子皆被貴人捏在手里不肯輕易賣出。他只能住到西城,和那些五六品官吏靠在一起。
四進的宅院,不大不小。比起朝中同級官吏,差了不止一個檔次。
午時前盛裝的白沐莞乘著東宮馬車來到白展淙買下的宅院,迎面便看見一個碩大的牌匾,以豪放的描金字體上書“白宅”。不用猜也能想到,肯定是她那位最好面子的大伯母授意安排的。
“大小姐,估摸老爺和夫人他們還有一會兒功夫才能到,您先去里頭稍坐?”滿臉堆笑湊上前的謝九是白展淙的心腹,此刻正向白沐莞獻殷勤。
白展淙來京上任前有公務需交接,便命謝九提前來京城打點拾掇宅院。
白沐莞斜睨他一眼,搖頭道:“不必折騰了,我就在這兒等候大伯父大伯母。”
白沐莞是白展毅的嫡長女,但在白家同輩姊妹中排行第二,上面還有位堂姐。故而謝九方才稱呼她為大小姐,其實并不妥帖。
無非盞茶功夫,幾輛馬車同時在白宅門前停下。
兩個丫鬟打開車門,請里頭的主子下車。
先是白展淙和金氏,再是其女白明暖和兒子白琪,最后是三房的獨子白川。話說三房人丁稀少,白展瑜夫婦因病亡故,只余下一個沒成年的兒子交由長房撫養。另有白展淙的小妾和庶長子白蕭,小妾沒資格立于人前先從側門入宅,白蕭卻能站在弟弟白琪旁邊。
白沐莞昂首挺胸迎面而來,當她的身影走近時,看呆了白展淙夫婦等人。
這是他的侄女……白沐莞?
一別數載不曾見過,對于這個出色的侄女,白展淙僅限于聽說。聽說她肖似二弟白展毅,聽說她被封為女將軍,聽說她得了儲君青睞住在東宮……
面前的少女容色明艷,光潔細膩的臉龐白里透紅,眼如水杏,紅唇嫣然。戴了一整套赤金紅寶石頭面首飾,柔軟合身的緋色云錦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白沐莞實在是太耀眼了。
這讓金氏忍不住想起當年初見其母李蘭時,同為女子,竟然被對方的容顏氣質震驚。故而小心眼的金氏才想方設法刁難李蘭。
“侄女白沐莞給大伯父大伯母請安。”她輕輕福身行了晚輩禮。
白展淙連忙回過神:“快起來。二弟有福氣,生女如此出眾,無需再要小子討嫌。”
白沐莞輕笑不語。
雖說多數人重男輕女,但她自信不比任何男子差。
金氏看了眼身后的幾個子女,神色復雜地說:“你們還不快點過來見過沐莞。”
率先上前的小少年只有十二歲,他規矩作揖從容道:“白川見過莞堂姐。”
白沐莞清楚這是三叔留下唯一的血脈。
白川生得眉清目秀,年紀尚小舉止卻穩重從容,聽聞他很有讀書天賦,將來必成大器。雖說三叔不是祖父的嫡子,白川也只能算旁支,但總歸和她一脈相連。
“原來你就是川堂弟。”白沐莞側目吩咐香云,“把文房四寶贈給川堂弟,愿你早日金榜題名。”
白川看著香云捧來的精致禮盒,受寵若驚卻又不忘看了看金氏的神色,見金氏無話,他才敢伸手接過。這些細節被白沐莞盡收眼底。
此時比白川年長的白琪和白蕭仍舊沉醉于白沐莞驚為天人的容色,貪婪地打量著她,他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么美的仙女。如果她不是他們的堂妹該多好,說不準還能有機會……
白展淙指向金氏身后微微垂頭的少女,心里滋味復雜:“沐莞,這是你明暖堂姐。”
以前他認為自己女兒是天仙轉世,才貌出挑溫婉柔順,肯定賽過養在漠北軍營的侄女白沐莞。未曾想,今日比較之下他的女兒被襯得黯淡無光。
白明暖蓮步走過去,輕聲喚道:“莞堂妹好。”
白沐莞嫣然一笑,點頭應了聲“暖堂姐”。
她們倆年齡相仿,身材個頭也相近。
單論容貌各有千秋,目若秋水含情脈脈,皮膚白皙身形纖瘦的白明暖并不比白沐莞差太多。可不知為何,一見了白沐莞,她就打心眼里生出不如對方的怯意。
或許是因為她頭上的珠釵太過耀目,或許是她穿的緋色衣裙太華美,絕色容光高貴動人。
這樣的堂妹,真令白明暖自嘆弗如。
“我給暖堂姐準備的是一支珊瑚玉簪當見面禮。”說著,白沐莞沖碧瓏遞眼色。
素錦的盒子里,赫然放著一支通透如水質地非凡的蓮花玉簪,簪子中央鑲嵌著奢華的**。
白展淙官位不高,白家的家資也不算豐厚,白明暖長這么大還沒戴過如此漂亮精貴的簪子。況且白沐莞眼光極佳,挑選的這支簪子很配她的氣質。
這一刻,白明暖心里是當真感謝堂妹的。感謝過后,又有點羨慕和嫉妒。二叔憑借軍功一路高升至漠北大將軍,娶的又是榮國公府千金,這些東西于白沐莞而言唾手可得。
若說白明暖還有感謝之情,氣悶的金氏只嫌礙眼。
這個白沐莞長得不像李蘭,行事卻如出一轍。想當年李蘭嫁進門次日,亦是命丫鬟搬出一堆好東西,送這個贈那個。李蘭并無炫耀之意,她只想討好婆家人盡快融入白家,沒想到適得其反,惹得金氏十分不快。
“琪堂兄,這是一套古籍孤本,是太子殿下所賜,我才疏學淺讀不透徹,今日便轉贈給你。”白沐莞無視金氏的不悅,朗聲往下說。
白琪是金氏嫡出的兒子,年方十七,高大俊朗,到了該說親的年紀,只是去歲沒考中舉人。他本不是讀書的料,無奈被爹娘逼迫,他不得不從。古籍孤本在外面十分難求,珍貴程度不亞于黃金。可惜他不喜讀書,得了這套孤本也只能算強顏歡笑。
白蕭雖然是庶出,但也是堂堂正正的白家男兒,白沐莞不會厚此薄彼。送給他的亦是文房四寶。
平輩各自收了禮物,一行人終于進屋。
白展淙正后悔沒給侄女準備份見面禮,不料出手闊綽的白沐莞還有重頭戲。
“大伯母,”白沐莞俏臉上笑容如花,“這支金釵做工華美,只是太過富貴,太子殿下說我年輕不適合戴它,您的年歲戴正好。”
這是她今日第二回提到太子殿下,眼里不加掩飾的嬌羞,更令人羨慕。
但金氏很想吐血,什么叫她的年歲戴正好?她很老嗎?
果然,香云呈上的金釵非常適合老婦人佩戴。
這支金釵被雕成福祿壽喜,寓意福壽綿長,簪子尾部鑲嵌著碩大的夜明珠。夜明珠是世間少有的珍寶,很少有人奢靡到把它用來鑲嵌首飾。說來這支金釵還是榮國公老夫人的私房,因為華麗珍貴,便拿給白沐莞賞玩。以金氏的年紀,確實還不適合戴這種式樣的金釵。
金氏面色詭異地瞪著白沐莞,不便發怒撂臉子,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說:“沐莞真是孝順,還想著給我準備禮物。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大伯母若是喜歡不妨戴上試試。”白沐莞深諳氣**不償命之道。
金氏的臉色越發一言難盡,這等時候她如果不戴,豈不是不領受晚輩的好意?她如果依言戴了,又顯得沒見過世面,眼皮淺貪財。
兩難之下白展淙發話了:“你也是快要當婆母的人,這支金釵頗適合你。”
金氏差點兩眼一翻暈死過去。沒錯,她的兒女都快成家立業,可是她才年至四旬,怎么在自己夫婿眼里已經是老太太了?
白沐莞向碧瓏遞了個眼色,碧瓏連忙笑盈盈地走上前,服侍金氏戴上金釵。金氏談不上頂尖美人,圓臉柳眉年輕時還算不錯,如今上了年紀已沒什么風韻。都說相由心生,她心胸狹隘,日漸老去的五官顯得有些刻薄。憑她的氣質確實不適合這支金釵,頗有幾分偷來的感覺,看上去非常滑稽。
“大伯母生得富貴端莊,正配這支金釵,看來我的眼光不算糟糕。”白沐莞睜著眼睛說瞎話,偏偏還一本正經的樣子。
她說完,碧瓏便捧上一面鏡子放在金氏跟前,讓她攬鏡自照。
金氏強壓下惱火,費勁地扯了扯嘴角:“沐莞說得對,我也覺得很好看。”
若不是看在此番進京有求于白沐莞,金氏早就不客氣了。區區一個晚輩,竟然敢如此明目張膽打她的臉面!當年她親娘李蘭可不敢。
白沐莞暫且放過金氏,轉頭對著神情恍惚的白展淙笑道:“大伯父,你們一路車馬勞頓辛苦,謝九已經備好午飯,我厚顏留下來為你們接風洗塵。”
白展淙看著神采奕奕的侄女,心頭涌過萬千情緒,良久才如夢初醒般道:“你是我嫡親的侄女,一別數載能再相見我心中著實喜悅。今日你陪伯父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莫非白展淙下意識拿她當男子看待?畢竟伯父和侄兒不醉不歸很正常,如果是和侄女就……
白沐莞淡淡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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