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內白展淙和金氏居上首而坐,白沐莞若有所思坐在下首,方懷遠一家三口坐在她對面。白琪白蕭兄弟倆至今未歸,至于白明暖和白川各自站在白展淙夫婦身后。其余丫鬟小廝上茶后盡數告退,屋內氣氛劍拔弩張。
金氏是急性子,此時她最坐不住,率先張口:“老爺,這究竟怎么回事?您識得他們?”
白展淙沉吟片刻,略一點頭。
何止是認識!
想當年白老爺子和方老爺子是至交好友,白展淙和方懷遠從牙牙學語時便在一起玩耍,還同年參加科考。那時兩家頗為遺憾生的全是兒子,沒有女兒,無法結兒女親家。后來白老爺子對方家夫婦說:“兒子這一輩你我兩家有緣無分,日后等孫輩長大必要結親。”方家夫婦也正有此意。
為防止兩家老人百年之后子女們忘記,兩家拿出壓箱底的傳家寶互相交換,算作婚約信物。沒多久方老爺子因病撒手人寰,緊接著是白老爺子和白老夫人,直到幾年前方老夫人才壽終正寢。臨去前她仍然記掛當年定下的婚約,只不過如今的白家聲勢漸旺不同往昔,尤其是二房新貴簡在帝心。方家這輩終于有了孫女,門第卻難以匹配。
“白大人還記得這枚玉佩吧?”方懷遠從寬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枚玉佩遞給白展淙。
這枚玉佩色澤溫潤,精雕細琢成魚形,寓意為年年有余。白家并非名門望族,這樣一枚成色上佳的玉佩確實算壓箱底寶貝,當年白老爺子把它拿給方家做信物可見鄭重。
“記得。”白展淙的嗓音有些沙啞,想當年兩家立下婚約時他已經十歲,早到了懂事之齡。
方懷遠眸中閃過滿意,趁熱打鐵問:“不知家父當年給白家的定親信物,是否在白大人這里?”
今日他雖然挨了一巴掌,面上無光,但是一切比他想象中順利。好歹白展淙沒有矢口否認當年的婚約,還親口認下信物。
白展淙垂下眼簾,再次點頭。
他是長房長子,白老爺子不看重嫡庶,去世前把信物交給他保管。方家當日給他們的信物是一只翡翠手鐲,此刻就戴在金氏手腕上。
金氏只覺得這只鐲子色澤水潤,算翡翠中不錯的佳品,殊不知它的來歷。她不問,白展淙自然不會無緣無故提起。又或者說他們久居福州,和方家斷了往來,白展淙早把祖上這樁婚約拋之腦后。
眼下白展淙盯著金氏的手鐲不放,金氏也不是傻子,很快反應過來,試探性問:“莫非信物就是這只翡翠鐲?”
見他沉默不語,金氏頓時又羞又窘,慌忙脫下來擱在桌上。她平常最好面子,現在卻顏面掃地。她堂堂白家的當家主母,手腕上居然戴著方家當年給的定親信物,真是鬧了個沒臉!
此時方懷遠的夫人吳氏擦干淚水,換了副嘴臉,含笑道來:“既然兩家信物完好無損,如今兩個小兒女也長大成人,這門親事就該早點商定下來。”
一聽她這話,金氏立馬著急上火!怎么忽然就商定親事了?她是想兒子早點成親,卻不會讓他娶方家姑娘。先不說方家門第太低,只說方家姑娘這副哭哭啼啼的模樣毫無大家閨秀風范,她就很不喜歡。
心里不情愿,金氏嘴上回絕得干凈利落:“方夫人說笑了,琪兒年紀還小,心性不穩倒不著急。長幼有序,怎么也要等他兄長白蕭先娶妻成家才能輪到他。”
白蕭不是從她肚皮生的孩子,如果非要和方家締結婚約,就讓白蕭娶方姑娘好了。
“白琪肆意輕薄我女兒,我看在兩家祖輩有婚約的份上才勉強忍氣吞聲。如今可由不得你們推三阻四,否則大家面上都很難堪。”方懷遠面色冷凝,一副回護女兒的慈父模樣。
“登門鬧事猶嫌不足,滿口胡言隨意攀咬,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忍氣吞聲。”說話的少女面容明艷,身穿月牙白戎裝,玉帶束著盈盈一握的腰肢,金簪綰起秀發。
此刻她挑了挑眉,冷笑著站起身,壓根不給方家人留情面。
方懷遠饒是臉皮厚,也被她噎得臉色發青。不過他戰斗力十足,想著對方不過是沒及笄的少女,即便挨過巴掌也不長記性,含怒斥責道:“大膽,我們長輩說話,哪有你一個晚輩插嘴的份,真是不懂規矩!”
白沐莞心中曬然,眼角眉梢流露出凌人的氣勢:“方編纂一個七品官,見了本將軍是不是該大禮參拜?還是本將軍講話時,沒你插嘴的資格!”
方懷遠這才意識到她的身份不同尋常閨秀,她不是普通的晚輩,而是堂堂正正的四品官。天璽朝獨一無二的女將軍。
而他自己呢?一把年紀還在翰林院當個名不見經傳的編纂,這輩子熬到頭也不可能升遷至四品。在京城方家只能算小門小戶,前些年想借著姓氏攀一攀已經沒落的辰貴妃母家,結果被拒之門外。所以當上官汐月拋出橄欖枝時,他忙不迭應承。不僅能得到豐厚的銀兩,單論將女兒嫁入現在的白家,他們也絕對是高攀。
只是讓他在這種情況下對著白沐莞行禮參拜,他真沒這個臉,索性怏怏住嘴。
相比之下吳氏能屈能伸多了,訕訕地陪笑臉:“小白將軍別惱,拙夫文采卓著,卻不擅長言辭。”
不擅長言辭,呵,先前罵人的時候多么口齒伶俐滔滔不絕!
白沐莞在心底暗自譏諷,面上稍微緩和幾分。
很快,只聽見方懷遠咳嗽一聲言歸正傳:“那日我女兒出府挑選衣料,身邊只帶了一個丫鬟,路上碰見白琪,他見我女兒生得水靈標致就色心大起,出言挑逗。之后他一路尾隨到茶館,在雅間對我女兒欲行不軌。好在丫鬟忠貞機靈,及時跑出去叫人,他才沒得逞!”
白展淙松了口氣,問:“如此聽來,令嬡尚是完璧之身?”
“哼!完璧之身又如何?被白琪那小子動手動腳毀了名節,她羞愧得險些懸梁自盡。”說罷,方懷遠又惡狠狠地瞪著白展淙和金氏。
時下講究男女授受不親,倘若未嫁女子和外男發生拉扯,自是閨譽難保,男方理應負責到底。
金氏當然不想讓白琪負責,她還盤算著等白琪有了功名,再想方設法迎娶高門顯貴千金小姐。此時她當然不能輕易承認:“口說無憑,琪兒尚未回府,我們豈能相信你一面之詞?”
“白夫人,這等事我爹怎會信口開河?白公子毀我清白,我雖薄命如浮萍,卻不能讓爹娘苦心養大的干凈身子受辱!”
方家姑娘閨名方淑,今年十六歲,正值少女最美好的年華,面容本就姣好,此時哭得梨花帶雨惹人心碎。
白沐莞臉上浮著冷笑,驟然打斷唱念俱佳的方淑:“方姑娘一口一個受辱,我倒是好奇琪堂兄究竟把你怎樣了?”
她雖然不滿金氏,但她身為白家人,此時先不提私怨,必須同仇敵愾一致對外。何況眼前這件事,她總覺得不對勁。
她此言一出,別說方淑哭不下去神色難堪,就連白明暖也臉頰發燙。同是云英未嫁的少女,虧得白沐莞心大,什么話都敢問。
吳氏卻再也隱忍不住,不輕不重地說:“這是我們方家和白家長房的事,小白將軍再尊貴也是二房的女兒,好像與你沒什么干系。”
她顯然比夫婿方懷遠明智,不拿長輩身份來壓晚輩,只說白沐莞不是長房子女,輪不到她插手管。
可惜這招也不好使,只見白沐莞點了點頭,接著她一臉狐疑地問白展淙:“大伯父,咱們白家何時分家了?我這個二房嫡女怎么不知道?”
聞言,吳氏險些吐血!
即便白老太爺夫婦病逝,只要一日不分家,白家就不用區分什么長房二房三房,同進同退榮辱與共。白沐莞張口過問,是以白琪堂妹的身份,根本不算多管閑事。
試問先前誰告訴他們,白沐莞不待見長房?分明是沆瀣一氣!吳氏氣得抽了抽嘴角。
白展淙不介意趁機再氣吳氏一回,淡淡道:“我們本身就沒分家。”
“你們有膽量來鬧事,就別怕我們調查清楚。”說著,白沐莞斜睨一眼,攝人心魄的美貌和氣質結合,已經滅了方家人的氣焰。
白明暖看在眼底,心里涌起濃濃的艷羨。如果她是白沐莞該多好?如果她是白沐莞,一定也敢如此驕傲凌人。如果她是白沐莞,也能這般灼灼風華,意氣風發。
可惜沒有如果。
突然,外面小廝高聲喊道:“大公子二公子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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