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皇子禁足期間在府中遇刺的事情傳遍京城大街小巷,連市井茶館也有人聚眾閑言。官宦勛貴們更是各自腹誹何人所為,矛頭不約而同對準東宮太子。似乎有人推波助瀾,苦心積蓄一夜風雨,只為在雪后初晴的大年初二席卷爆發。
宇文曄昨日一夜未眠,清晨叫醒趴在他案桌前酣睡的白沐莞。少女揉了揉眼睛,看清他俊容時,睡意瞬間散去。
“父皇信任青睞凌峰塵,他統管巡防營昨夜的事雖然免不了失職之罪,終究不會重罰他。以父皇的心性,一定會給他戴罪立功的機會命他協同京兆尹徹查。凌家世代只忠心于天子和朝廷,無需擔心他為宇文程所用。但假如宇文程提前設下絆子,耿直的凌峰塵未必識得破,到時候難以辯駁,唯恐會落入陷阱。”風寒未愈,宇文曄的嗓音帶著一絲嘶啞。他今晨換了身月牙白錦袍,淡黃底色的領口袖口紋繡著儲君專屬的蟒狀圖騰。和田玉冠束起墨發,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英俊華美,雍容氣度令人移不開眼。
白沐莞眼眸一動,淺笑說:“我這個四品將軍有名無實,陛下顧及我是女子從不委以重任。如今碰上皇室遇刺有損天家顏面的事,不如我去替陛下分憂查明刺客來歷。”
宇文曄知她心領神會,滿意點頭道:“換上朝服,隨我入宮。”
白沐莞毫不耽擱,立馬回青云閣換上天璽朝四品武將朝服,大紅底色的袍子正中央用五彩線繡著老虎圖騰。碧瓏手巧三下五除二為她綰好一頭飄逸長發,不似男子束冠,而是用鳳頭金簪固定住秀發即可。除了腰間掛著一塊雞血梅花玉佩,白沐莞身上再無任何飾品。
以朝廷命官身份入宮覲見,她自然是要騎馬。白沐莞從漠北騎回京城的白馬照玉夜獅乃是極罕見的稀有品種,已然伴隨她兩年,如今養在東宮有專人喂養,越發豐神俊朗。少女靈活嫻熟地躍上愛駒,長鞭一揮,神駒絕塵而去。任是令一旁的宇文曄看得心神蕩漾,怔在原地出神片刻。
不消一盞茶功夫,二人皆依禮入宮,按規矩在朝陽宮覲見皇帝。白沐莞請求協助京兆尹巡防營一同調查昨夜大皇子府入刺客的案子,皇帝欣然應允。特賜令牌一塊,許她隨意出入京兆尹府、巡防營以及京城六部。
對于昨夜的事,宇文昊天絲毫想不到是宇文程自導自演的苦肉計,而是龍顏震怒于竟然有人敢在天子腳下潛入府內行刺皇長子。昨夜大皇子府所有當值守夜和夜巡的侍衛全部罰俸半年,負責把守書房的幾個侍衛通通賜死謝罪。此事震動朝野,皇帝不僅嚴懲侍衛護主不周,今日一早還急忙派遣兩百位禁衛軍將大皇子府團團圍住。至于被刺客所傷的大皇子,宇文昊天昨夜不僅派遣御醫去包扎診治,還賞賜些補藥以示安撫。
最關鍵宇文程的苦肉計奏效,為表皇家父子情深,皇帝下旨解除宇文程的禁足,只不過在刺客來歷調查清楚以前,仍舊不允許他踏出大皇子府。從被罰禁足變成“保護”,總歸令宇文程心情舒暢。
皇宮之肅穆尤以昭陽宮為首,能工巧匠在屋頂上方雕刻下九條巨型金龍,金漆在陽光映射下熠熠生輝。同樣耀目生輝的還有一排時刻守衛昭陽宮的御前侍衛,他們各個身穿金甲,手執兵刃護衛殿內帝王安危。如此威勢令人油然生畏,幾乎大氣不敢出。
剛跨出昭陽宮,白沐莞走在宇文曄身后,兩人始終相隔一步之遙,這是以示對他的尊重。
迎面就見滿臉喜氣的高瞻,來不及走至面前就朝著宇文曄福身作揖:“奴才見過太子殿下。”
宇文曄眉心一動,猜測大約是麗昭儀生了,淡笑問:“不知高公公因何事如此興奮?”
皇帝老來得子,高瞻也由衷替皇帝高興,滿臉堆笑的臉上溝壑縱橫:“麗昭儀今晨誕下一位小皇子。離七皇子夭折時隔近十年,宮中總算又添了一位皇子,老奴正急著給陛下道喜。”
果真是皇子,欽天監口中的祥瑞之子,宇文昊天年近五旬所得的八皇子。
宇文曄擠出半真半假的笑容:“的確應當恭賀父皇!這等喜訊父皇聽了必然歡喜。”
高瞻連連稱是,然后樂呵呵小跑進殿。
宮中自需謹遵禮法,白沐莞是未出閣少女不能跟宇文曄產生肢體接觸,她一雙明眸浮現出憂色看向他,輕聲喚道:“殿下。”
“無妨。”宇文曄不動聲色,示意她安心。
麗昭儀這胎生下皇子本在他意料之中,一個襁褓嬰孩威脅不到他的儲君之位。更何況麗昭儀母家尋常,壓根無法同宇文曄的外祖仝家相提并論。
“下官見過太子殿下。”
一道男聲入耳,此刻他們面前站著一個手執金柄寶刀的藍衣青年將軍,身形挺拔如絕崖松柏,目若朗星,英姿勃發。
宇文曄淡聲揮手:“凌統領免禮。”
凌峰塵看起來面色凝重,應該是為了昨夜大皇子遇刺的事,巡防營失職,他少不得挨皇帝一頓數落。目光炯炯流轉,當他注意到宇文曄身后的白沐莞時不由得頓住眸光。她同時也在打量他,一別多年未見,凌峰塵的從容英姿與她記憶中的身影重疊。
四目相交,凌峰塵和白沐莞品階相同互見平禮,在昭陽宮前又當著太子的面,寒顫自然只能說些官話。
宇文曄此時的眸光停留在凌峰塵年輕英俊的臉龐上,腦海中莫名想起白展毅欲將女兒許配凌家,胸中猶如堵了一口氣,隨口玩味道:“父皇喜獲麟兒想必正龍心大悅,凌統領趕著進去回話,也許能討巧免去責罰。”
凌峰塵回道:“殿下說笑了,下官職責有失,理應受罰。”
白沐莞接過話茬說:“凌統領,我向陛下請纓協助你和京兆尹嚴大人一并調查昨夜大皇子遇刺,待你復皇命出宮,我在巡防營指揮殿等你商議。”
凌峰塵略一猶疑,余光瞥見她手中拿著皇帝御賜的令牌,他也只能是道句謝而已。
待出了宮門,宇文曄和白沐莞對視一眼,互相已有默契。
白沐莞騎在馬上,沖他含笑張口:“殿下去大皇子府陪他做戲,順便一探他的虛實,我先回東宮換件便裝再走一趟京兆尹府。”
宇文曄點點頭:“嚴藝敬是個扮豬吃虎的老家伙,不算忒好對付,莞莞你自己當心。”
“忒好對付還有什么意思。”說罷,少女獨自揚鞭而去。
瞧她走遠,宇文曄才揮鞭朝反方向而去,他身后十幾騎帶刀侍衛一路緊隨,飛馬于官道上格外引人注目。
宇文程的府邸離皇宮也不算太遠,比鄰兵部尚書蔡荃的府邸,兩座府邸外觀看去同樣氣勢恢宏。大皇子府建造時大有僭越之處,只是皇帝并不過分計較,言官御史也無人敢輕易彈劾皇長子,所以說府內陳設單靠金碧輝煌,富貴風流等詞難以詮釋。
宇文曄素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他今日屈尊登門并不以一國儲君的身份,而是弟弟探望受傷的長兄。既彰顯手足情深又維護皇家顏面,讓流言蜚語不攻自破。猶如昨夜高瞻趕來傳的口諭,皇帝叫他敬一敬兄弟之責。
踏入門檻,一道淡雅出塵的倩影吸住宇文曄的目光,猛然想起大皇子府門口停著東宮女眷的馬車,莫非是葉詩瑩?她為何會出現在大皇子府?
那邊葉詩瑩也注意到他,福下身深斂一禮,剪水秋眸輕輕下垂,一如既往不敢直視他。
宇文曄盯著她的眼,語氣聽不出喜怒:“你來此作甚?”
“妾身今早耳聞大皇子遇刺受傷,想到昨夜得知殿下感染風寒,今晨不敢叨擾殿下休息,便自作主張前來探望大皇子。”說著葉詩瑩將禮單遞給他,“這是妾身讓王總管準備的禮物。”
身居太子妃之位,即便是強打精神做戲,這也是她葉詩瑩必須做的。
宇文曄戲謔地挑了挑眉:“先斬后奏,禮物都帶來了,現在才拿給本太子看有何意義?”
葉詩瑩往后縮了縮身子,屈膝道:“請殿下恕罪。”
“行了,你走吧。”宇文曄已經不耐煩,眸光懶得再停留于她身上,而是百無聊賴的四處發散,耳畔陡然響起一陣年輕女子的嬌笑聲輕靈悅耳。
小貴子眼力耳力俱佳,忙不迭提醒主子:“殿下,前面好像是蔡家小姐和威遠侯千金,您要不回避一下?”
大庭廣眾之下,宇文曄是太子也是外男,如果迎面和兩個閨閣千金相遇,少不得惹出閑言碎語,何況這兒是大皇子府?
宇文曄紋絲不動,思緒出神。
閨閣女子隨母親出府做客是常事,但是哪有拋頭露面公然探望皇子的道理?若說兵部尚書府因為毗鄰而居,平常有幾分交情,蔡家女兒前來還勉勉強強說得過去。那么威遠侯府又有何盤算?大皇子已娶嫡妃,難不成威遠侯還肯讓女兒居側室?若真是如此,只能說明他們在朝中的立場已然傾向宇文程。
“臣女拜見太子殿下,拜見太子妃娘娘。”盈盈下拜的年輕女子著一身杏子紅掐花對襟錦裙,外裳上密密繡了淺粉色的合歡花。云髻斜簪一支掐絲點翠金孔雀步搖,垂下細碎的紫晶流蘇,唇邊笑容燦燦,襯得她一張粉臉如盛開的荷花。
她正是年前百花宴上一展舞藝艷驚四座的蔡麗婉。這會兒她身旁連丫鬟都沒有帶一個,很明顯她是刻意獨自前來。
宇文曄揮手叫她免禮,蔡麗婉微微低眉略顯羞怯,嬌滴滴開口:“雪后初晴空氣清新,最適合出門賞雪吟誦或是折梅撫琴。聽聞殿下精通音律,臣女期盼有一日能聽見殿下的琴音大飽耳福。”
按下唇邊浮上的一層冰涼,宇文曄看了看被北風吹亂的樹枝,緩緩說:“蔡二小姐真是好雅興,雪后初晴逛到了大皇兄府里。”
蔡麗婉媚眼如絲,旋即巧笑道:“大皇子殿下昨夜被刺客所傷,父親心中擔憂掛念,今日一早便攜母親和臣女同往探望。因臣女尚未出閣不宜露面,母親便命臣女在花園等候。”
天知曉她今日來大皇子府只為專程等候宇文曄。原本她還不確定宇文曄是否會來,但她父親蔡荃篤定地告訴她,太子今日一定會來探視大皇子,叫她在宇文曄的必經之路耐心等候。她和太子私底下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任憑她滿腹才情一身詩意也無從博得他青睞。
“這么說來蔡二小姐和本太子是巧遇?”宇文曄唇邊的薄笑愈發淡了。
蔡荃費盡心機想把女兒塞進他的東宮,真當他宇文曄是傻子嗎?說來這個蔡麗婉不是不美,相反是少見的美人,可惜他堂堂儲君會稀罕美人嗎?聽說她擅長詩書,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不過他天之驕子雄心滿志,不比那些舞文弄墨的文人騷客,終日無事就雅好文縐縐的詩詞歌賦。
蔡麗婉不以為然,莞爾一笑:“這是臣女和殿下的緣分。”
自以為是、自作聰明的女子,向來最惹宇文曄厭煩。可惜蔡麗婉并不自知,依然做著她的美夢。
“本太子還有事先行一步,蔡二小姐請自重。”最后七個字他咬得很重,似是提醒更像是警告,攝人心魄。
宇文曄大步離去,一直被晾在旁邊的葉詩瑩也準備打道回府,不料被蔡麗婉搶先攔住了去路。方才千嬌百媚笑靨如花的蔡麗婉瞬間換了副面孔,眼里閃著得意:“太子妃嫁入東宮半年,嘖嘖,非但沒有容光煥發,反而憔悴不堪,只怕是殿下待你不過爾爾。”
葉詩瑩尚未出嫁時,蔡麗婉便頗為不喜歡她。憑什么葉詩瑩能被蕭太后稱贊為京城第一美人,驚才絕艷,事事碾壓她的風頭。連仝皇后為太子挑選儲妃時,她蔡麗婉也遜色一籌落選。
葉詩瑩抬起頭容顏傾城,冷冷勾唇,聲音柔里帶剛:“殿下待我如何都是我們夫妻之事,輪不到蔡二小姐評頭論足,這話傳出去只怕陛下和皇后娘娘會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蔡麗婉故意捂嘴笑出聲,不掩飾嘲弄譏諷:“對,你如今是太子妃,我差點忘記了。只不過你真是位賢惠大度的太子妃,知道自己不得寵,于是教唆表妹近水樓臺先得月,婉兒我望塵莫及。”
緊隨葉詩瑩身旁的皓月聞言忍無可忍道:“大膽,你竟然敢對太子妃如此無禮!”
蔡麗婉余光瞥見遠處走來的人群,只能強行按壓住怒火,裝作若無其事地抿了抿唇,福身告罪:“臣女知錯,不打擾太子妃興致,先行告退。”說罷,揚長而去。
待她走遠幾步,皓月顰眉擔憂道:“小姐,您是好性子的人,不爭不搶只求安穩度日。可是您瞧瞧剛才蔡二小姐強勢欺人的模樣,若是將來她真的如愿嫁入東宮,只怕咱們的安生日子就沒了。”
葉詩瑩自嘲一笑:“我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太子妃,盡管他屬意沐莞,將來也許還有新人,我也會竭盡所能當一個賢妻。我當然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葉家,為了我的父母兄弟。”
事到如今她無法改變自己是犧牲品的悲慘命運,嫁入皇家她身不由己,奈何已成定局。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避其鋒芒,安穩度日保全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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