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統領,白將軍到。”守衛響亮的聲音從門邊傳來,驚得伏案執筆的凌峰塵匆忙抬起頭,未等及他起身相迎,白衣韻秀的少女已然走至六扇門前。
巡防營指揮殿位于京城東面,外觀看起來不算太起眼,兩進兩出的院落,四處立著手握兵刃的巡防營侍衛倒顯得肅穆。巡防營統管京城防衛,輔助京兆尹府維護治安,一向責任重大。
“凌統領。”白沐莞禮貌地拱手作揖,站在門庭前停住腳步,等待凌峰塵開口她才入內。
她父親曾是凌峰塵祖父麾下的一員小將領,凌家乃是天璽朝第一將門,即便時至今日白展毅新封勇義侯,白家依然無法和凌家相提并論。就像她和凌峰塵同樣官居四品,意義也大不相同。她的官職來自于皇帝垂憐恩施,充其量是青睞她這個小姑娘的勇敢無畏,并無實權。相反凌峰塵簡在帝心,統管巡防營兩千精銳,地位遠高于她。
假若依著白展毅的想法,兩家定下親事,斷然不委屈她。時下講究抬頭嫁女,低頭娶媳,她和凌峰塵家世門第堪稱良配。
“小莞,”凌峰塵興沖沖走出來,伸手懸在半空中想要觸碰她又察覺不妥只能兀自放下。望著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他才意識到方才的稱呼太過隨心所欲,一時訕笑難掩尷尬,“不,怪我唐突冒昧小白將軍了,來,你快進來坐。”
凌峰塵年未弱冠時便在皇帝身邊當差,京城勛貴如云,優秀的少年郎數不勝數,他無疑是最出色的。年少得志,意氣風發,這八個字幾乎是為他設定。
白沐莞揚起臉孔瞧著他,笑容明艷燦爛:“我擔不起凌二哥叫一聲將軍,你打拳練劍的時候我還乳臭未干。先前當著太子殿下的面打官腔就罷了,如今私底下何必這般客套拘束?”
凌峰塵瞇眼笑了,冷峻的面孔頓時柔和幾分。她坦率性情一如幼時毫無更改。
兩個時辰未見,白沐莞不似方才在宮中時官袍齊整,而是換成一身簡潔素雅的白色素面倭緞戎裝,下擺細密繡著如意云紋,袖口用粵繡針法各繡一朵鵝黃色菊花。頭上發式未改,依舊是那支鳳頭金簪綰起青絲秀發。冬日暖陽照耀著她,縱然素面朝天,照樣人面桃花,灼灼其華。
“你肯私下喚我聲‘凌二哥’,我稱你小莞也不算失禮唐突。”說話間,凌峰塵已經引她入內廳,兩人分賓主坐下。
白沐莞環顧四周確定無人,這才凝眉細細道來:“凌二哥實不相瞞,對于昨夜大皇子府遇刺一事我心中頗存懷疑。京城防衛嚴明,每日夜巡侍衛不斷,大皇子尚在禁足期間除了府兵守夜巡邏還有禁衛軍把守,刺客怎能神不知鬼不覺殺到書房?關鍵刺客又從何得知大皇子當時正待在書房一擊而中?倘若這伙刺客果真這般神通廣大,只怕大皇子早就在劫難逃魂歸地府。你仔細思索一番,難道不覺奇怪么?”
她開門見山,直指疑點。
凌峰塵先是沉吟不語,接著眸光一閃,頷首贊同:“不瞞你說,此案疑點重重,其實我也存疑。況且大皇子品性不佳,不修私德,如果有利可圖而擺出苦肉計,這也并非不可能。不過陛下認定有人要刺殺大皇子,我們做臣子的也不敢多言冒犯。”
于心而言他不敢茍同宇文程的行事作風,只是身為將門后裔,凌峰塵恪守臣子本分,從不會涉足或妄言皇室紛爭半句,只當一純臣故而深得皇帝信任。
“昨夜被大皇子的府兵當場射殺的二十個刺客,他們尸身現在何處?”白沐莞問。
凌峰塵如實回道:“在京兆尹府。”
白沐莞迎上他疑惑的目光,輕聲說:“我要驗尸。”
凌峰塵皺了皺眉:“仵作已經驗過了,刺客全是中箭而亡,箭羽皆出自大皇子府,挑不出毛病。”
白沐莞搖搖頭:“不,我要察看刺客的衣著服飾。”
“清一色夜行衣,黑布遮面,面容并無刺青或明顯印記,身上沒有佩戴令牌等信物。”凌峰塵一一認真告訴她,他不贊成她一個未出閣少女搗鼓接觸死人,畢竟不吉利容易沖撞犯忌諱。
他幾乎忘記她親臨過堆尸如山的戰場,二十個被滅口的刺客對她來說不值一提。今時今日的白沐莞已非稚年孩童。
“凌二哥,我有陛下親賜的令牌在手,如果你不愿陪我同往,那么只能我自己去京兆尹府找嚴大人。”少女淡淡一笑,舉眸望著他,看得凌峰塵面紅耳赤。
她明白他心里的那點忌諱。
凌峰塵自嘲似的彎唇,語氣隱含一點無奈:“走吧大小姐,還是我隨你同去。你沒同嚴大人交過手不知道,那位嚴大人表面庸碌,其實可不是省油的燈。”說著,他已然大步朝屋外走去。
白沐莞緊跟其后,不自覺露出最真實的笑臉,看著凌峰塵高大挺拔的背影,有一瞬間她仿佛回到幼時。那時的她沒半點女兒家樣子,上樹掏鳥窩,地下逮蛐蛐。每次她玩瘋了,闖出禍事鬧到長輩面前,凌峰塵總是無條件護著她,常常被她牽連受罰。
兩人離開巡防營指揮殿,一同在大門外上馬,帶著幾個騎兵侍衛走官道朝京兆尹府飛馳而去。京兆尹府同樣位于城東,與巡防營指揮殿間隔三條街而已。
相比較巡防營指揮殿的內斂低調,京兆尹府建造得氣勢恢宏。兩座石獅子安放于門前氣派威嚴,朱紅油面大門口站著幾個守衛十分精神,還有兩只大鑼鼓分別擺于左右兩側,好似隨時歡迎百姓前來擊鼓鳴冤。
凌峰塵和白沐莞相繼下馬,衣袍翻飛,兩道身影同樣矯捷。
不待人通傳,凌峰塵隨手推開擋在他面前的守衛,白沐莞亮了亮皇帝御賜的令牌,自然無人再敢阻攔。
不知何人悄悄抄近道跑去向嚴藝敬送了口信,他們才走至二門就見身穿便服的嚴藝敬滿面笑容迎出來:“凌統領,小白將軍,兩位一同大駕光臨真是稀客。”
三人品階相同,無需誰行大禮,相互拱手作揖見了平禮。凌峰塵尚未開口,就見白沐莞眸里藏著一抹促狹笑意,輕啟朱唇:“嚴大人真是不拘小節,今日雖是年節休沐,不過您到底身負皇命在查案,應當官服齊整才對。假如此時有百姓前來遞狀子訴冤屈,嚴大人莫非穿便服坐堂?唯恐傳出去惹人非議。”
初次打交道,她乍然開口輕描淡寫兩三句話便挑出嚴藝敬的毛病。凌峰塵贊許地看了她一眼,暗自佩服。
被一個剛及笄的少女指責教育,嚴藝敬實在面上掛不住,陰晴不定地轉了轉眼珠,低頭瞥向自己身上來不及換的便服羅袍,恨不得立馬脫下來撕碎。鬼知道他剛從大皇子府急匆匆回來,還未準備妥當凌峰塵和白沐莞竟然就一道來了。好歹他是手握實權的京兆尹,今日剛誕下小皇子的麗昭儀是他女兒,勛貴豪門還沒誰敢輕易得罪他。怎么算也輪不到一個小黃毛丫頭說三道四,嚴藝敬根本沒把白沐莞放眼里,在京城她手中沒有一兵一卒,空頭將軍罷了。
強壓下心頭的惱火和不屑,滿眼陰翦的嚴藝敬佯作糊涂地擺手笑道:“小白將軍所言甚是,本官是老糊涂了。”
白沐莞順勢道:“不如嚴大人先去更衣,隨便遣個手下帶我和凌統領去瞧瞧昨日被殺的刺客尸首。”
嚴藝敬毫無遲疑,依言隨手招來一個守衛吩咐幾句,那守衛領命后引著凌峰塵和白沐莞往后院停尸房方向走去。
若非親眼所見,白沐莞難以想象京兆尹府內竟然設有單獨一處停尸房,占據偏僻一角,外形破舊的小院。院落門口只有兩個守衛看守,兩人不像外面的那些守衛精神飽滿,相反略有些萎靡不振,眉眼皆是厭倦無奈。想也知道被分配看守停尸房的人,要么既無半點背景又不知孝敬上頭,要么就是犯了錯誤被罰來的。
年久失修的院落抬眼望去上方結滿蜘蛛網,地面是用干黃的枯草鋪地,二十具黑衣死尸并排躺在一起,連塊白布都沒蓋。推開門一股子極其難聞的血腥氣撲鼻而來,嗆得白沐莞忍不住咳嗽幾聲。她是見慣死人的,可是不同于外面空曠場地的廝殺流血,此處封閉式的小院子沒有窗戶透氣,常年無人打掃的霉味夾雜沉淀多時的死人腐爛味和二十具新尸濃重的血腥氣合三為一,無法形容描述。
凌峰塵并非初次前來京兆尹府的停尸房,只是往日尸首不過一兩具,比不得今日這般讓人作嘔。
白沐莞左手掩住鼻子,右手指了指地上的尸身說:“凌二哥你瞧,每個人基本上都是一箭斃命,傷處皆在眉心或者胸口,下手之準確倒像是早有防備。”
凌峰塵眸光冷冷:“倘若早有防備,大皇子為何會受傷?”眼神落在二十具尸體上來回猶疑,確實如她所說,每具尸體的傷處不是在胸口心臟部位就是正中眉心留下血洞。僅有三具尸體在大腿、胳膊等不致命部位也有中箭。
雖然他們無法親眼還原昨夜的真實情況,如今僅是看這些箭羽拔起后入骨三分的血洞便可知大皇子府兵下手的利落兇猛。白沐莞心中冷若寒霜,這些尸首都是依附于大皇子的自己人,為了謀求利益,他不惜一下子白白犧牲二十條人命。即便全是他的死士,好歹也是鮮活生命,如此兇狠行徑,宇文程實在是殘忍至極。
白沐莞忽然問道:“他們中是誰射傷大皇子的?”
凌峰塵斂眉答:“聽說是一個系青色腰帶的,應該是刺客頭目。陛下命我們調查刺客來歷,小莞你何必追究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白沐莞不曾解釋一笑而過,這抹淺淡的笑容轉瞬即逝。緊接著她屏住呼吸走近最左邊那具尸首,這具尸首不同于其他人,除了心口中一箭,肋下被長刀所刺,左腿也有箭傷。再看他腰間確實是青色腰帶,只不過被鮮血染紅大片,依稀能分辨出腰帶料子是較為講究的柔軟杭鍛,市集上價格不菲。至于其他刺客皆是系著普通麻布制成的純黑色腰帶。
“就是他。”白沐莞招手示意凌峰塵過來。
凌峰塵點點頭走向這具尸首,伸手按了按他身上幾處傷口,發現血肉已然粘黏在衣料上結起冰碴,平躺的尸首胸口左側微微凸起。凌峰塵立馬快速解開他簡單的夜行衣,一塊令牌赫然滑落到地上。
白沐莞撿起巴掌大小的銀色令牌下意識瞠目結舌,旋即又像是早該有所預料似的恢復常態。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搜狗小說手機版閱讀網址:.sgxsw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