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說這位唐修展是一位樂曲癡人,醉心于樂曲研究,譜寫的曲子在坊間,乃至于高門大院里都廣為流傳,人人尊稱一聲“唐公子”。
只可惜,樂曲,對于有權有勢之人,乃是附庸風雅之事;而對于以此謀生之人,身份卻卑賤如泥。
雖然博得了世人贊譽,卻博不得尊重。
并非是那柳江權的爪牙。
唐修展一襲如雪白衣,長發不梳不束,披散在肩上,眉清目秀,看起來頗為俊逸風流。
他見花千樹打量自己,目光游離,更是面紅耳赤,輕咳一聲道:“打擾花姨娘了,冒昧問一聲,您適才所奏的,是什么曲子?”
花千樹如實道:“《半壺沙》。”
“《半壺沙》?”唐修展慢慢咀嚼其中韻味,臉上煥發出奕奕榮光:“以前從未聽聞過此曲,可是出自花姨娘之手?”
花千樹怕他繼續追問出處,厚顏無恥地點頭:“正是偶然所得。”
唐修展興奮得鼻尖上都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能否請花姨娘不吝賜教一二?”
花千樹搖搖頭,直接一口拒絕了:“對不起,不過是信手拈來,過后便忘記了調調。”
唐修展對于她的拒絕絲毫不以為意,極謙遜地道:“那就煩請花姨娘指正。”
手腕一轉,一撩衣擺席地而坐,將古箏置于膝上,一雙如玉修長的細指輕攏復挑,天籟之音便瞬間流瀉而出,那旋律與《半壺沙》相差無幾。
人才吶!
簡直過目不忘。
難怪核桃一臉崇拜,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垂涎三尺。
晴雨幾人也圍攏過來,站在唐修展身后,并沒人聽曲,而是看一眼唐修展,再看一眼花千樹,目光交換時,除了疑惑,還有別的不懷好意的意味。
唐修展倒是個一門心思醉心于樂曲的癡人,自己彈得如癡如醉,渾然忘我。
這個院子,大家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除了嫌棄花千樹這個人,還有就是忌憚著淺月的死。尤其是吟風那些野貓被毒死的事情,多多少少還是有那么一點詭異的陰影。
極少這樣熱鬧而又祥和。
樂曲半截處意猶未盡地戛然而止,唐修展緩緩撩起眼簾,望向花千樹:“僥幸只記住這半闕,不知其中有多少偏差?”
花千樹仍舊還在驚艷之中,因此隨口敷衍道:“還好還好,差不許多。”
唐修展一本正經地板正了臉:“花姨娘此言差矣,一首完整的樂曲猶如行云流水,一丁點的瑕疵都會破壞整體的意境與靈魂,豈可以隨意應付?那是不尊重樂曲與藝術。若有疏漏之處,煩請不吝賜教。”
那份義憤填膺的樣子,活像是花千樹糟蹋的不是樂曲,而是他,而且始亂終棄了。
花千樹原本見他面皮薄,還心里邪惡,想玩笑兩句。可她最討厭這種一本正經老夫子的說教口氣,頓時也就索然無味起來。
“是我愚鈍,不懂聲樂,有辱視聽了,唐公子請便。”
她直接下了逐客令,轉身就走,絕不拖泥帶水。
唐修展還沒有說話,他身后的挽云等人已經不干了。
“竟然這樣無禮,真不識抬舉。”
唐修展焦急起身,兩步攔住花千樹,深深一躬,極是誠懇地請求:“是小人適才言重了,令花姨娘不喜。可唐某并非是孟浪之人,只是我經常聽聞這院子里有手鼓之聲,曲調高昂澎湃,令人熱血沸騰,猶如軍中旋律,實乃高手之作。唐某早就心儀已久,只是沒有機會拜訪而已。
今日來與挽云姨娘伴奏,一聽這手鼓之聲,便委實激動得不能自已,冒昧前來。尤其是得見花姨娘,正所謂聽曲而知雅意,能做出這么不俗的曲子的女子,才情定然不同凡響。唐某唐突,懇請花姨娘賞臉,能收唐某為徒,點撥一二,不勝感激。”
這話引得身后晴雨等人頓時咋舌,而花千樹疑惑地上下打量這唐長老一眼,心里直犯嘀咕。
想想唐修展這種人恃才傲物,自負清高,幾首曲子應當還不足以令一位見多識廣的樂師驚艷吧?
是甜言蜜語的奉迎,還是別有用心,故意想要接近自己?
他雖然并不是趙闊,但是前世今生里許多事情的偏差,令花千樹也不能完全放下戒心,對這個唐修展帶著些許警惕。
所以,花千樹更沒有給唐修展好臉看。
“唐公子太抬舉,我壓根就不懂什么作詞譜曲,讓你失望了。”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轉身回了房間,將門“嘭”的一聲碰上了。
晴雨與挽云摻雜著幽怨的嫉恨的目光被隔絕在身后。
花千樹從窗子里看,晴雨等人將唐修展圍攏了,極熱情而又熱烈地探討著什么。
而唐修展矜持地后退兩步,依舊是面紅耳赤的忸怩模樣,活生生就像是入了盤絲洞的唐長老。
核桃也偷眼看唐長老,面上容光煥發。
花千樹心里一動,已經敏銳地從核桃身上嗅到了春天的氣息。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發、騷?正都是情竇初開的年歲,矜持,羞澀那都是裝給別人看的。
核桃分明是盯上了這塊唐僧肉。
只是,這個唐長老,花千樹覺得一言難盡。
聽他說話,就像是唐僧給孫悟空念緊箍咒,一個腦袋兩個大。
核桃這胃口,與她的腦子一樣清奇。
春天就要過去了,當第一聲蟬鳴在枝頭響起的時候,就預示著夏天快要到了。
而霓裳館里因為了唐修展這個白面風流才子的存在,生生攪亂了這交替的季節。
他就果真像是唐三藏進了女兒國一般,每次出現,總是會令這里的小丫頭們粉面含春,眸中脈脈含情,或者羞昵地驚鴻一瞥,便被撞亂了秋波,跳脫地躲閃開。或者大膽地上前搭訕,尋著各種千奇百怪的借口。
就連寥寥與酒兒,近水樓臺,借著他出入晴雨的院子之便,私下里秋波暗送。
唐修展受到這種擲果盈車的熱情,便像唐三藏那般,漲紅了臉,避之唯恐不及。
核桃只敢遠遠地看兩眼,用近乎于癡迷的眼神。
別的丫頭謀求的是一個出路,因為嫁給一個才華橫溢的樂師總比將來許給府里跑腿學嘴的小廝要風光。
而核桃,只是仰慕唐修展的才情,尤其是癡迷他彈的曲子。
花千樹見那唐修展面對諸多的殷勤誘惑,絲毫不為所動,守禮遵矩,倒是難能可貴的正人君子。曾經半開玩笑地攛掇核桃上前說話,核桃瞬間有點手足無措。
她有點自卑,覺得自己不可能配得上一表人才風流倜儻的唐修展。
花千樹倒是滿心覺得,自家這個小丫頭善良淳樸,一心一意,比寥寥酒兒那種伶牙俐齒,心思拐了幾道彎的丫頭要強上數倍。
這個忙,自己這個做主子的,必須要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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