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隔著一層土地公的法術,但計緣的耳朵居然還是聽見了屋內的聲音,也聽到了亂成一鍋粥的嘈雜聲。
‘這‘大老爺’,不會說的是我吧?’
計緣也有些奇怪,但同時又想不出其他可能。
《劍意帖》成于距今至少八九十年前,蘊含當時大貞乃至周邊各國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左離的劍意和精氣神,可以說在近百年前初成之時已然極為不凡,幾乎快要脫離凡俗之物。
真論起來,對劍意帖影響最深的人應該只有兩人,一個自然是當年書寫劍意帖的左離左狂徒,另一個就是計緣了,中間雖然輾轉過不少人,但計緣覺得那些對劍意帖本身是沒什么影響的。
劍意帖上的字成了一個個小精怪,滿口叫著“大老爺”,也只可能是叫左離或者叫他計某人,但話又說回來,左離死了都快一百年了,而且當初這字帖雖然不凡但也只是字帖。
‘所以說果然是在叫我么?’
計緣神色莫名的看著這個土靈籠罩的屋子,想著被一百多個小字圍著叫“老爺”,覺得這畫面既奇怪又好笑。
屋內的土地公舉著拐杖,上頭的火光從之前的火苗逐漸壯大成好似一團火把的火焰。
哪怕因為火焰的關系使得室內的能見度大升,但土地公放眼望去,周圍盡是沾染著墨污的墻壁,根本看不出任何精怪躲藏的痕跡。
屋子就這么大,也幾乎一目了然,就這自己還發現不了,土地公心中明白,若是被他們逃了,下次有了防備,估計就逮不著這樣的機會了。
“既然你們還不出來,那就不要怪本土地出重手了,收受別人這么多供奉,自然也要為人解憂!”
拐杖上的火焰一下竄起幾尺高,顯然土地不是開玩笑的,是真的要燒了這屋子了。
“你敢!”“小老頭你好大膽子!”
“快放我們出去呀……”
“小老頭我們出來!”“對對對,我們出來!”
“我才不出去!”“我也不!”
“要燒死的!”“死就死!”
“哎哎哎,別燒別少呀!”
土地公光聽精怪們吵鬧,耳中聽到的全是嘈雜一片,簡直有種不勝其煩的感覺,而且只聽打雷不見下雨,就是說要出啦的也不見動靜。
“哼哼,還嘴硬,著”
拐杖往四周各方一點,一朵朵火花頓時飛出,帶著灼熱打向屋子各處。
“啊……”“哇……”
“要燒死了!”“大老爺救命!”
“大老爺救命!”
這種吵鬧焦急的氛圍中,土地公打出火焰,已經準備遁入地下,省得自己也置身火海,這種御火之術不是多神妙的火術,只用來放火的話,點燃可燃物之后就成了凡火明火,除非一直消耗法力,否則自己也是會被燒的。
只是還沒等土地公遁入地下,就發現自己打出去的幾團火在空中的時候就越來越弱,到還沒碰到木墻木架的時候就已經只剩下火星子這么大,最后什么東西都沒點著就滅了。
“嗯?”
土地公詫異了一下,不信邪的再次揮動拐杖點火。
這次火苗還沒飛出拐杖一尺遠就自己熄滅,甚至拐杖上的火焰也越來越弱,最后“噗”得一下徹底熄滅,室內一下子昏暗了不少。
‘難道這些精怪極擅御火?不對呀,那他們之前也不用這么怕啊!’
土地公還驚疑不定的想著,屋子內的嘈雜吵鬧已經到達了一種新高度。
“哈哈哈哈……小老頭法術不靈!”
“哇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他點不起火了。”
“快放我們出去,反正你也燒不著!”“對,燒不著!”
“不放我們走就告狀!”“對,告狀,去告訴大老爺!”
土地公皺起眉頭,聽這吵吵鬧鬧的聲音,似乎御火失效并不是因為他們在作怪,那么應該是另有特殊情況存在。
“我乃是墨源縣里弄鄉土地,何方高人在場,若方便的話還請現身一見!”
土地公雙手捧著拐杖,在身前一側拱手,視線游曳一圈,嘗試性的開口問禮。
話音一落,下一刻就有聲響回應。
“里弄鄉土地,計緣有禮了!”
隨著聲音落下,計緣的身影也在屋中顯現,就在入門不過四五步的位置。
土地公聞聲轉身,就見到一個白衫先生站在大屋門前不遠處,長鬢長發玉簪別髻,一雙蒼目注視著自己,正做出拱手行禮的姿勢。
‘真的有人?’
“你是……”
土地公心頭微微一驚,疑惑的話還沒說出口,屋內聲音一下子炸了。
“大老爺!”“大老爺!”“大老爺!”
“啊!”
“是大老爺!”“真的是大老爺!”
“哎呀!”
“大老爺來了!”“大老爺救命!”
“這小老頭欺負我們!”
計緣四下掃了一圈,法眼大開的情況下,才勉強能見到房屋的屋頂墻壁等各處角落,那種墨污較深的地方,隱隱貼著一些淡淡的字跡,就連精怪的熒光都是墨色的。
“都出來。”
計緣淡淡的一句,聲音雖然平靜,但卻蓋過了所有嘈雜,屋內也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隨后,在土地公和計緣的眼中,屋子各處的角落乃至平平無奇的墻上,都慢慢飄飛出來一個個墨跡濃郁的字。
劍、吾、自、兵、鐵、意、鋒、銳……
有單字也有重復,總數足足過百,一個個字都清晰可辨別,一個個字都意韻靈犀生動非常。
有意思的是不少字都有些蜷曲彎折,且下方貼著半塊或者一角源墨碎片,看起來就像是伸手中還抱著源墨一樣。
計緣無奈苦笑,這可真是“人贓并獲”了。
“竟然是字?字也能成了精怪?”
土地公心中震動,驚愕之言不由失聲脫口而出。
所有字全都漂浮在半空中,在計緣周圍圍成一圈,有的橫著有的豎著,還有的時不時會扭動一下,好似在抬頭偷瞄計緣。
這種情況別說土地公了,就是計緣也從沒想過會遇上。
土地公在驚異了一會之后,視線就從這些字身上移開,落到了計緣身上,忽然想起來似乎之前在河邊也見過這人。
當時以為只是個凡人,所以并未過多理會,現在想來是高人當面看不穿了,而且哪怕是現在,土地公依然瞧不出來人有什么特殊的,依然好似一個凡人。
正看著,土地公視線一下子集中到了計緣的衣懷一側,敏銳發現來者懷中有一物在探頭探腦的看著周圍,細細一瞧居然是只紙鳥。
像是發現了土地公的視線,紙鶴轉頭望了望土地公,隨后又一下縮回了計緣懷中。
‘這究竟是何方高人?怎有如此多的精怪侍奉!’
很顯然,土地公認為那只紙鳥也是精怪之一。
基于敬畏,土地公鄭重抱杖拱手,重新作揖行禮。
“小神是墨源縣里弄鄉土地黃丘,不知這些字跡精怪乃高人門下,若有冒犯還望海涵!”
“嘿嘿嘿,這下知道怕了!”“大老爺快教訓他!”
“大老爺為我們做主呀!”
“用仙劍斬他!”“不對,用三昧真火燒他!”
“不行,用定身法將他定在空中掛十年!”
“不夠不夠,一百年!”“對對,起碼一百年!”
周圍的字又熱鬧起來,這下計緣看清了,這聲音居然源自字跡上的墨紋抖動,顯然這些字跡成了精怪,天然就有一些特殊的能耐。
每一句懲罰的話落下,土地公心頭就會顫一下,這些精怪明顯很單純,越是單純就說明他們說的話越真。
“安靜!”
計緣一句話,直接讓所有聲音閉嘴,隨后朝著已經略顯忐忑的土地公再次拱手。
“是計某管教不嚴,才出了這等事情,對了,請問本方土地,這些字出了偷了墨錠,可否還做出其他有危害的事?”
“沒有沒有!”
土地趕緊擺手。
“這些天有幾個富戶多次來土地廟中祭祀供奉,稱墨坊連連遭竊,請了官差和高手圍著庫房依然無用,怕有鬼怪作祟,我拿了供奉便各處探查,這才遇上今天的事。”
計緣了然,剛想說話就聽到外頭有嘈雜聲響,顯然是魔坊主人和其他人來了,遂會意土地公之后,帶著字跡先行離開。
等魔坊主人帶著人到達屋內,只見到重新被土地公召出地面的墨錠胡亂散落在地上,墨架也有不少倒塌。
距離墨坊幾里外的河流下游,計緣和土地公就坐在河邊石塊上,那些字跡已經全都飛回了《劍意帖》,但字帖并未收起,而是攤開在計緣邊上。
一堆或完整或殘缺的墨錠堆在《劍意帖》旁邊,正是之前的贓物。
從土地公口中了解經過之后,計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看看身邊的劍意帖。
“你們倒是眼光毒辣,專挑上品源墨吃……”
這些字一個個“大老爺”叫得歡快,又是人贓并獲的情況,計緣當然不能裝傻了。
而自從剛才開始,劍意帖中的字就全都不吱聲了,他們之前見著好墨想吃,現在才懂了這東西不能憑本事拿得到就可以隨便吃,也明白闖禍惹大老爺不開心了。
“請問土地公,此處乃源墨產地,一塊此等品質的墨錠,價值幾何?”
計緣想的是產出地應該會便宜不少,不過這土地公顯然也極為精明,一聽計緣開口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計先生無需擔心,他們偷的都不是成品,最后也還會篩選,而且這還未曾言商,只是原材而言價值不高,每塊十文錢已經差不多了,對于這些早已賺得盆滿缽滿的富戶來說是九牛一毛而已。”
“原來如此。”
土地公還繼續說道。
“先生不必介懷此等小事,我會托夢這幾家墨坊東家,告知日后便會無事,也會多加照看魔坊,足以抵過損失。”
這何止是足以抵過損失,絕對是那些墨坊主人賺了,土地公這么說也是因為之前出手過重,差點出手燒死這些字跡精怪。
若是普通精怪死了也就死了,可現在畢竟有大靠山嘛,算是主動示好。
計緣自然求之不得。
“多謝土地公相助,計某承情了!這樣吧,土地公若是有辦法,再幫計某弄一些好墨,我出錢向你買就是了。”
聽到這話土地公才安心,也開懷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計先生說笑了,要點好墨還不容易,我自會幫你弄來,不過我怎會要你的錢財,再說我要錢財有什……呃……”
“是么,這個也不要?”
此刻計緣攤開手心上,有一枚金燦燦的法錢安靜的躺在那,其上道蘊流光時隱時現,一看就非等閑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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