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計緣得到《劍意帖》的時候喜歡的手不釋卷,不知道在這院里看過多少回,又不知道多少次在樹下展開字帖以樹枝舞劍。
所以大棗樹當然不可能不認識《劍意帖》,實在是沒想到這張字帖上的字居然都一個個嘰嘰喳喳的在相互吵鬧說話。
計緣看看大棗樹的樹干,所謂草木精靈草木精靈,其實草木之流雖然受限于大地,幾乎無法移動,被常人理解為遲緩無思維,但其實有靈性的草木往往比開智的動物更加聰慧有智。
就連他計某人初見這些小字的時候都頗為吃驚,更別提大棗樹了,不過到底也是以前就熟悉的事物,很快棗樹的枝葉重新開始隨風搖曳,以展現那種包容性。
這些小字雖然吵鬧,但這段時間計緣這大老爺的教育工作也不是白做的,所以此刻在居安小閣,雖然小字們依舊掩飾不住興奮感,但確實要安分了很多,好吧,這安分只是相對而言,如果有人貼近居安小閣的話,還是能聽到一些嘈雜的。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所以小字紛紛從《劍意帖》上跳了出來,哪怕之前有一些在“睡覺”,也被相熟的其他小字給“拉”了起來,然后同樣興奮的到了外面。
就好像乘著居安小閣內部充滿靈氣的清風,百多個小字一起在小院中飛來蕩去,《劍意帖》被寫成以來雖然早就有靈性,但對于小字們而言,這里才是他們最初開始產生意識的地方,是真正的家。
以前這些小字總是顯“餓”,吃了那些墨其實都浪費了,但計緣上次給他們重刷了一遍墨跡之后,到現在一個個都還“撐”著,根本還沒消化掉其中靈力,所以精力也更加充沛。
“好了,你們在這待著,我去挑水把水缸打滿。”
生活需要儀式感,對計緣而言,在自己家里挑水煮茶或者做飯什么的,就算是一種儀式感。
當然了,計緣從來不是個死腦筋的人,之前家中灰塵實在太夸張,自己一個人真清理起來估計幾天乃至半個月弄不好,那就果斷施法了。
此刻計緣看了一眼院中始終蓋著石板的水井,又想到了當初從水井中冒出來的戾惡邪物,想了下還是算了,拿起扁擔和水桶,要出門去打水了。
臨出門的時候對著紙鶴招了招手,后者輕巧的拍著翅膀飛到了計緣身邊,計緣左手扶著扁擔,右手伸出食指,在紙鶴頭頂上輕輕一點,一股神念和法力一起緩緩傳入。
“去一趟玉懷山,算是替我傳達拜帖,說三個月內計某定上門拜訪,若有意提前去往仙游大會的,方便的話也等一等計某。”
邊說邊傳神,等計緣收了收,神念已經傳入紙鶴身上,后者快速拍了拍翅膀,算是表示馬上就啟程。
“不急,我送你一程!”
計緣笑了笑,伸手托住紙鶴,隨后在掌心周圍浮現起一陣輕微的旋風,風轉動這帶起一陣陣微弱白芒,速度越來越快。
“走。”
計緣一抬手。
“呼嗚……”
范圍僅僅一掌之地的狂風起卷,余波帶動得院中大棗樹也枝葉大幅度搖擺,而紙鶴已經乘風消失在天際。
仙游大會還有幾年,玉懷山的與會者不太可能提前啟程,順帶一提也就是提個醒。
計緣笑了笑,這才挑起扁擔出門了。
此刻差不多到了正午,天牛坊在外頭走動的人其實并不多,加上居安小閣本就偏遠,計緣挑著扁擔走來倒是一個人也沒遇上。
直到天牛坊的雙井浦這邊才熱鬧起來,有人洗衣有人洗菜,也都有說有笑的,大部分都是坊中婦人,足足有十幾人在這里取水用水。
大冬天的雖然手都被凍紅了,但卻絲毫絲毫不耽誤手上活計。
計緣提著扁擔的到來,讓這些聲音短暫的安靜了一下,有些像當年第一次來雙井浦打水的時候。
“哎,那人是誰啊?”“好文氣的樣子啊!”
“來挑水,那是我們坊中人么?”
“沒見過啊!”
這是一些年輕姑娘的,其中一些既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偷瞄計緣這么氣度風雅的白衫男子。
而年長得多的大媽大嬸雖然也有不識的,但還是有那么兩三人皺起眉頭一直瞧著計緣。
“哎,小東他娘,你有沒有覺得這人看著好面善啊?”
一個正在搓揉衣服的婦人詢問邊上的鄰居,那被問的婦人穿著一身花棉襖,也正皺著眉頭洗著手中的床單。
“確實啊,這模樣是真的好,我們坊中什么時候有這樣的……”
婦人突然不說話了,看著計緣走到雙井邊,卷起袖子上轉動轱轆取水的樣子,一段記憶也忽然浮現在腦海,臉色也微微紅了起來。
“哎哎,你臉紅什么呀?我想不起咱坊里頭有這么一號人物啊!”
那婦人被叫得下意識抖了抖,有些心虛的搓揉著床單,當年她還青春年少,也是在這雙井浦見過幾回那位大先生來打水。
天牛坊百姓淳樸,姑娘家更是極少出門,少見到一些俊朗人物,當初居安小閣的計先生可是好多懷春少女的幻想郎君。
不過這么些年來,少女們的夢早就破滅了,大多也都嫁去了別處,不是在縣中其他坊,就是在縣內其他村鎮,這婦人算是極少數嫁給坊內人的女子了。
以前年輕的時候也是如現在的姑娘一樣,和大嬸們在這洗漱洗衣聊天嬉笑,現在曾經的大嬸都老去,而自己也成了大嬸了。
在大貞之地,一般人家的老人活到六十多已經干不動活了,一般能活到七十以上就算高壽,秦子舟那種是真正的老壽星了。
婦人不知自己為何會想這么多,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計緣已經在打第二桶水了。
“哎,說話啊,你傻了?”
旁邊的婦人用肩膀蹭了蹭鄰居,才讓這短暫回到少女時代的女子回了神。
“啊哦!他,我,我覺得他有些像居安小閣的計先生,但又有些吃不準……”
“計先生?哪個計先生啊?”
邊上的婦人是從其他地方嫁入天牛坊的,雖然她嫁過來的時候計緣也回過兩次居安小閣,但其實多數在睡覺,所以真算起來,這二十年間除了少數地方的少數人,計緣在寧安縣人眼中幾乎沒怎么活躍。
就是當年計緣在寧安縣名頭最盛的時候,其實也是大部分人都不認得他,小道消息在茶余飯后傳得也是“某人某人”的,更何況如今了。
不過花棉襖的那個婦人卻沒回答,因為計緣已經打好水挑著擔子站了起來,她也下意識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又在衣服上蹭了蹭。
“計先生?”
這一聲不算響卻也不算輕,因為周圍的人本就在小聲議論著這個白衫先生,所以也非常顯耳。
原本已經邁開幾步的計緣停頓了身形,前后兩只裝滿水的水桶左右晃動,但其中的水看著晃得劇烈,其實并未灑出一滴。
計緣雙手牽著鉤繩,側身望向那婦人,朝其微微點頭,之后趕緊挑著扁擔抓著鉤繩邁步離開。
“真的是計先生,真的是!計先生還是這么斯文風雅……”
因為那一回眸點頭,花棉襖的婦人臉又紅了下,但隨后又啞然失笑,將冰冰涼的雙手貼在臉上。
“哎,計先生是誰啊?”
“計先生啊,也是我們天牛坊的居民,是個很好的人……你去問問你相公或者公公婆婆,他們準知道……”
隨著后面的嬉笑聲再次熱鬧起來,計緣已經順著小路回了寧安縣。
“哎,光陰對于常人來說確實流速飛快……”
帶著這種感嘆,計緣回到居安小閣,親力親為的將兩桶水倒入了水缸。
不過本該馬上再回去挑水的計緣,卻故意等了小半個時辰才再去雙井浦,果然這次去,之前那婦人已經離開了。
之前已經吃了鹵面和雜碎,計緣也就不在家里做飯了,只是煮了一鍋開水,但之前的茶葉早已經發霉變質,他再隨意也不可能喝這種茶,所以喝了一壺白開水。
差不多等到了午后上工時間,計緣才離家,走向了寧安縣衙。
這么多年下來,想必寄給他的信件攢了不少了。
縣中街道依然還是當年模樣,幾乎沒什么改變,很多老字號店鋪也依然在原來的位置,吆喝叫賣聲和爭論聲依舊熱熱鬧鬧。
接近縣衙位置的時候,縣學的朗朗讀書聲已經隱約傳入計緣的耳中,學生們在念的是尹兆先的《群鳥論—童生答曰》,經過數次修改,已經是很不錯的啟蒙讀物了。
縣衙公辦所門外,計緣緩步接近,朝著守門的差人也早就注意到這位白衫先生接近。
計緣拱了拱手。
“請問這位差爺,計某打算取了寄存的信件,不知該有何種手續?”
計緣這樣的白衫文雅之士,就是官差也會客氣幾分,也回了個禮道。
“先生只需出示戶籍文書,我看過之后帶著文書入內找主簿大人便可!”
“哦,計某隨身帶著呢。”
計緣說著左手從右臂袖中取出了一張折好的紙,隨后遞給官差,上頭有寧安縣知縣官印和上上代負責戶籍事物的主簿私印,是和當初居安小閣的房契一起辦的。
“不錯,就是這個,先生請進吧,左邊走廊掛著‘戶’字的房舍便是了,寄存的郵驛物件也都在那有記錄。”
“多謝!”
計緣再一拱手之后,才入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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