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茶樓的建筑格局就是為了吸引更多的客人,外圍是拆卸式木板墻,只要不是狂風大作風沙漫天的日子,木板墻就會拆掉,在外圍廊柱之間有長條的木板相連,可以坐一整排的人,也方便茶樓外的人旁聽。
本來在冬季為了保暖肯定不會撤去墻板,但現在確實敞亮得很。
計緣過來茶樓的這邊的時候,早已沒有位置,就是站的地方都不富余,到茶樓的時候基本只能在門口站在,邊上過廊上的廊板座位都沒了,最后兩個板坐正好被計緣前面的兩個佩劍書生坐上去了。
不過人的氣質和氣度這種東西,有時候真的就是很有作用,計緣到門口站定左右看了一圈,沒找到不那么擁擠的位置,本想著在門口站著算了,結果先計緣一步坐上外廊板上的兩個佩劍書生,才坐下就看到了一步之外的計緣,看到計緣的樣子就一起站了起來。
“這位先生,請這邊坐!”
其中一個書生伸手相邀,另一個書生也微微拱手,計緣口頭上當然要客氣幾句。
“你們坐吧,我站著便行了。”
這么說的時候,茶樓里的情緒正提起來呢,靠近那位持扇先生的幾桌人都在叫嚷著祖越無恥。
兩個書生也轉頭看向那邊,見那個持扇書生還沒再次開腔,正由茶博士在給他的桌上擺上茶點和新茶,這都是茶客讓茶館添的。
“先生請勿多言了,長者為大,快快過來坐吧!”
“對對,我們年輕人站著就行了。”
哈?你們年輕人?
計緣余光瞥了一下自己的鬢發,又下意識摸了摸眼角,鬢發烏黑,眼角連皺紋都沒有,在這兩個年輕人眼中自己那么老么?
“那好,多謝了。”
計緣拱手回禮之后,上前兩步側身坐著,腳則放在茶樓外,那邊的茶博士眼力也極佳,忙傳話過來。
“那邊幾位,要什么茶?”
計緣邊上的一個書生趕緊道。
“給我們三個上雨前春,算在我賬上!”
“好嘞”
計緣等人坐在外頭廊板座上,茶博士反倒好伺候,直接繞出來遞給他們茶盞,一一給他們倒茶。
“各位客官請多擔待,實在是沒有桌凳可供擺放茶盞了,客官只能暫且自己端著了。”
“無事無事,你去吧!”
“哎哎!”
計緣坐在這條廊板座的最邊上,雖然一旁還空著能坐下一個人的地方,另外兩個明顯是好友的書生一個都沒坐,而是站在旁邊,所以這點地方反倒成了三人放茶盞的位置。
這會茶樓中的聲音也越來越熱烈,里頭的人不斷叫嚷著。
“這位先生,快說說前方戰事啊!”“對啊對啊,快說說啊!”
“我們都等著呢!”
那持扇的先生看起來就是個說書先生,下意識地就喜歡吊人胃口,這會端起茶盞潤了潤口,然后“啪”一下將紙扇打開。
“要說這幾戰,真是蕩氣回腸,前頭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消息傳回,其實是朝廷馳援的軍隊依舊吃了虧,所以沒有大肆宣揚,其實一些官宦子弟都是知道的。”
“啊?”“什么!”
“馳援之軍還是敗了?”
茶樓中眾大驚,一些人茶水都從手中的茶盞里溢出來了,但看這持扇先生的氣定神閑的樣子,似乎又沒有絲毫擔憂,一些聰明人知道后面定還有轉折。
“先生勿要賣關子了,快說說吧!”
“是啊先生,我等憂思甚重啊!”
那先生扇了扇紙扇,里頭擠著這么多人,顯得暖烘烘的。
“好吧,我說說前方戰事的前后變化:話說半年前祖越國賊匪之兵攻破我大貞邊境關隘,二三十萬人吶,簡直人人都是土匪,聽說他們的兵卒大多以為我大貞窮困,結果入齊州,發現我大貞百姓富庶,簡直就是土匪見了金山銀山,一路燒殺搶掠,造孽無數,一些地方整村整村被屠戮,財物被洗劫,婦女被欺辱,連孩童和老人都不放過……”
“混賬!”“這群挨刀子的混蛋!”
“啊啊......氣煞我也!”
別說茶館中的人了,就是計緣聽著也眉頭緊皺。
“賊匪之兵靠著劫掠刺激,士氣高漲,齊州邊軍被破之后,境內鄉勇根本無力抵抗,況且我大貞這些年來國泰民安,更兼教化出眾,不說處處路不拾遺,但至少鄉間少匪,除了邊軍,州內各城并無多少兵卒,齊州百姓算是遭了災了,哎!”
茶樓內的人一面是氣憤,一面也是一起嘆著氣。
那先生紙扇一搖,搖頭道。
“隨后消息傳回,當今圣上下旨,抗擊祖越賊子,王師三路,先后進發齊州,同祖越賊子交戰……可是那些賊子下作卑劣,簡直就是一群土匪,全無軍士的驕傲,用盡各種無恥伎倆……最終導致先路大軍折損數萬軍卒,第二路大軍同樣幾番受挫呀……”
計緣視線從那說書先生身上移開,看向茶樓中的人,許多人都捏緊了拳頭,有些人則緊緊握著佩劍,有一股同仇敵愾的憤怒情緒。
至于說書先生所謂“賊兵下作無恥”才使得前兩路大軍失利,這種話就明顯是對大貞王師的美化了,兵不厭詐,再怎么痛恨祖越人,輸了就是輸了。
“可惡,這群賊子!”“我大貞王師怎么可能輸給這種混賬東西!”
計緣邊上兩個書生扶著劍,一只手死死攥著劍柄,連指節都發白了。
“那位先生,快說說后面如何了,看你此刻神態,我王師定未完全失利吧?”
里頭有人這么問了一聲,那說書先生笑道。
“那是自然,其實朝廷三路大軍固然每一路都雄赳赳氣昂昂,但真正的重頭戲是最后一路,由征北將軍梅舍老將軍掛帥,領兵走齊林關,所帶軍將皆是朝中能征善戰之輩,還有一位各位不知道的虎將,乃是尹公次子,名曰尹重,尹二公子實屬了得,首戰就建立大功啊!”
“是嘛?”“啊?尹公家中竟還有武將?”
“哎呀,尹公當世大儒,二公子竟然是武人?”
“尹相家中果然具是人杰啊!”
茶樓中一下又議論開了,就連計緣這個當長輩的,也不由露出了微笑,虎兒到底是真的長大了呀。
說書先生這會老毛病犯了,又開始吊胃口,沒有直接講戰事,而是引申講起了尹重。
“各位有所不知,這尹二公子出發之前,尚只是一名掛翎校尉,其人有言‘無功無績不領將職’,否則以尹相的身份,豈能沒有將職,但此次憑借戰功,梅帥直接點起將位,可謂實至名歸……”
說書先生端起茶盞潤了潤喉,見眾人十分想聽尹重的事,趕緊接著說下去。
“尹將軍是尹相次子,自然也是滿腹經綸之輩,傳言兒時被皇室讀書,成績皆名列前茅,而其武藝更是不凡,所用兵器在軍中獨一無二,乃是一對黑色雙戟,雙臂揮舞無人可擋,謀略出眾不說,更有萬夫不當之勇!”
茶樓里議論紛紛顯得有些嘈雜,但這會正是說書先生自己也特別想傾訴的時候,于是直接抓起醒木往桌上一拍。
“啪”
茶樓里瞬間安靜下來。
“我便來說說王師北上最關鍵的幾戰之一,也是尹二公子成名之戰,看破賊軍目的,自請命星夜疾馳,馳援鹿橋關,率奇兵斬斷賊兵糧道,布疑兵迷惑嚇退賊軍援軍,又領百余精騎裝作賊軍敗兵,誘騙一路賊軍入圍,更在萬軍之中陣斬賊兵大將……”
說書先生越講越激動,一把紙扇扇動飛快,茶樓內的眾人都聽得熱血沸騰,人人都憋著一股勁,拳頭反而比之前攥得更緊。
計緣端起自己的茶盞品了一口,茶水清香味甘,似乎是在茶中還加了陳皮,說書先生的這一番戰事描述情緒激動,尹重也確實做得好,在計緣為尹重感到高興的時候,也發散性地想著如果同樣的戰術手法為祖越之兵用了,估計就又是卑劣伎倆了。
計緣聽了一會,聽的不光是那說書先生的前線戰事內容,也聽眾人言語,感受此間百姓的情緒,隨后將茶水飲盡,就起身了。
國力強盛,百姓齊心,大貞雖一時受挫,但絕非祖越能抗衡的。
片刻之后,茶博士過來提著茶壺過來。
“來來,各位客官,添茶咯!”
那兩個聽得入神的書生趕緊回頭取自己的茶盞,正想同剛剛那個氣度不凡的先生說兩句,卻發現廊板座上,此刻只有三個茶盞,而那位頭配墨玉的白衫先生已經不見了,在那茶盞邊上還放著兩文錢。
“呃,這位兄臺,剛剛那位大先生呢?”
其中一名書生問站在廊座邊的一個中年男子,那人正聽茶樓內的聲音聽得入神,隨便看了邊上兩眼,直接道:“不知道不知道,沒見著。”
再看邊上其他人,神色皆是被茶樓中的聲音所牽引,兩個書生面面相覷只能無奈放棄尋計緣的想法。
“哎,那先生眉宇間的氣度絕非平凡之輩,定是一位飽學之士,沒能多聊幾句,甚是可惜啊!”
請客的那個書生嘆惜一句,只能將那兩文錢收了起來。
“鄧兄,各處都在征從軍之士,聽說平定齊州戰事之后,我大貞王師可能繼續北上,定祖越之亂,開拓乾坤之功,我欲從軍報國,即便不能為謀臣,為軍中書記官也行,兄臺覺得如何?”
“祁兄說得好,正如尹二公子,我輩書生,案前可提筆,上鞍當握劍......”
另一名書生也是提氣振神,激動附和幾句后剛要說出同去的話,但思慮閃動,又是一陣猶豫,最后只能道。
“祁兄好志氣啊!”
祁姓書生看著好友微微皺眉的樣子,拍拍對方的肩頭道。
“鄧兄,你上有父母,下有妻兒,如何能一走了之?各人自有境遇,他日我們再會!該聽的都聽了,我先去了,小二結賬。”
“哎來咯!”
茶博士屁顛的過來,看了一眼茶盞便報出了十二文錢的價格。
祁姓書生從錢袋中取出兩枚當五通寶,正要連同計緣的兩文錢一起給出去的時候,不知為什么覺得這兩文錢銅光燦爛,猶豫一下還是從錢袋中換了兩文。
等付完錢,祁姓書生向著好友拱手,直接大步離去,后面的鄧姓書生只是看著對方的背影,幾次想邁步追去,最終還是一拍腿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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