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道人算命確實是屬于那種不吐不快的人,但其實也清楚算出來的東西不可能句句是好話,人生有起有伏,怎么可能事事如意,尤其有些話,哪怕青松道人這么多年來偶爾也會用較為修飾的方式表達,但還是十分殘酷的,所以從來都是做好挨罵乃至挨揍的準備的,不過杜長生最終沒有太過失態,這倒讓青松道人對杜長生更高看了一分。
想杜長生這種身份特殊,面相特殊又帶著模糊的,通過卜算方式算出命數糾葛,這還是令青松道人挺有成就感的。
于是在杜長生于校場獨自生悶氣平復心情的時候,青松道人算是神清氣爽,心滿意足地回了安排給他的營帳去休息了,至于戰事的問題,大貞如今是守方,不宜多動,自會有軍中將帥安排。
冬天的齊州是比較冷的,大年三十這一天,北地齊州全境飄起了鵝毛大雪,入夜之前,落雪已經覆蓋了絕大部分能落下的地方。
依著山口所建的齊林關城墻上,尹重正在巡視防務,這幾天天寒,又臨近新年,交戰雙方都有意減少活動。
尹重在城頭走過,沿途不少軍士都會向其行禮。
“將軍!”“將軍!”
一個個熟悉或陌生的兵卒行禮問候,尹重也都對著他們一一點頭,看著其中不少人凍得手和臉上通紅,不由詢問身旁校尉一句。
“御寒衣物可足夠?”
“回將軍的話,齊州入冬之后天寒地凍,御寒物資是軍中首要,后方早已督辦完成并運達,每一位軍士都有內外御寒衣物,還有各自的蓑衣,柴炭等物也樣樣齊全。”
尹重點點頭,看向齊林關外,不論是林野植被還是狂野平地,全都裹著一層雪白之色。
“將軍,我軍物資完備,尚且凍得手腳哆嗦,祖越賊子國中動蕩,哪怕如今因為戰事強行統合后方,但物資補給必然不足……”
尹重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下去了,搖搖頭道。
“據探馬所報,敵軍如今的規模,已經號稱百萬,除去夸大之詞和輔兵役夫等,可戰之兵亦絕非少數,這么多人,在這種日子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已經飽受賊兵劫掠的齊州百姓,怕是又要遭殃……”
尹重雖然如今是武將,但畢竟出身于尹家,眼界絕非普通才從軍伍的年輕軍人可比,更是熟知祖越國的情況,以及敵對這群軍人的習慣。若大貞的軍隊哪怕才出訓練營的新兵都是軍紀嚴明訓練有素之師的話,祖越就是一群充滿狼性匪性的兇兵,十個里面可能七個是**。
祖越之軍自身缺少物資,要么互爭要么搶齊州百姓的,柿子挑軟的捏,會是什么情況不光尹重清楚,很多明白人也清楚。
事實和尹重想的差不多,祖越國大軍以三五萬人的規模成營,在齊林關外的齊州范圍,光扎營之地加起來就延綿三百余里,距離祖越軍扎營之地稍近的齊州城鎮乃至村莊都遭了大殃。
尤其是一些村鎮之地,大城中還好些,畢竟祖越國如今做著開疆拓土的夢,不會太決絕,而那些村鎮之類的地方就完全是待宰的羔羊了。
齊林關以北的建丘府是祖越大軍其中一支主力的主要駐扎點,在大年三十的白天,軍中有將軍稱兵士們應該過個好年,并且順勢放寬了最近的管制,不少心頭火熱的祖越士兵就此沖向附近的縣城和村落。
今年對于齊州百姓來說時運不濟,平常大家也根本不敢出門過多的采辦什么東西,但今天是大年三十,鞭炮可以不買,一頓稍微過得去一點的團圓飯一定要準備,最好能找相熟的讀書人寫個春聯什么的,還有人也希望去廟宇等地祈福,祈求著賊兵不要找來,祈求著大貞王師早日戰勝賊兵。
竹羅縣原本的縣尉和縣城大部分差役及兵丁,早就已經在祖越大軍攻來的那會就死的死殘的殘,如今縣城就是不設防的狀態,秩序維持靠著縣令的威望和少數殘存衙役,以及百姓的自覺。
城門口有幾個菜農挑著籮筐正要進城,這段時間大家不敢出門,今天大年三十還是有人忍不住要做做生意,賣點儲存的蘿卜和其他蔬菜,想換點肉回家。
農人們還沒進城,忽然聽到后方有響動,在回頭看向遠方后疑惑了一會,隨后臉上逐漸出現驚恐的表情,那是軍隊前來揚起的塵土。
“賊,賊兵,又來了!”
“快跑快跑!”“哎別往外走啊,空曠地帶我們這么走著,會被賊兵當靶子射死的!”
“那塊入城啊,快走啊!”
幾個農人挑著扁擔趕緊朝著城里跑,有的干脆籮筐和白菜都不要了,就抽了根扁擔拼命跑,進了城里幾人就大喊。
“賊兵來啦賊兵又來啦”
“啊?”“阿爹!”
“賊兵要來了?”“快快,快回家!”
“快跑啊,賊兵又來了!”
“啊……”“嗚嗚嗚……娘,娘你在哪?”
城中百姓慌亂一片,驚恐的喊叫聲和孩童哭聲交織在一起,人群和無頭蒼蠅一樣四散奔逃,有的人直接往家里跑,有的人則有些茫然,往看起來隱蔽偏僻的地方沖,也有和大人失散孩子只是在原地哭泣。
“砰”的一下,有孩子被慌不擇路的人撞倒,直接摔在了街道旁邊的店鋪門口,那邊的店鋪老板正在鎖門,而撞倒孩子的那個男子只是回頭看了孩子一眼,依舊往遠方跑了。
“嗚……嗚……嗚嗚……娘,娘……”
一個胡子花白的農人看到這孩子,沖過去將他扶起來。
“哎呀,誰家的孩子?大人呢?大人呢?孩子,你爹娘呢?你別老哭啊,別哭了!哎呀!”
老農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拉起孩子的手就趕緊往城中深處跑,而在他們離開后十幾息,一個婦人臉色慘白的跑到混亂的街道上大喊孩子,又被身邊人一起帶著逃去其他地方。
這樣的情況不在少數,只是縣城混亂場景下的一片縮影,人們本能地意識到災難臨近。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嗒嗒嗒嗒嗒……”
馬蹄聲和雜亂的腳步聲終于蔓延到縣城門口,城門關了一半,也不知道剛剛是誰打算關城門,到了一半又放棄逃跑,入城口的街道上,此刻看去空無人煙,只有寒風吹動幾個竹籮筐在街上滾動,城中悄無聲息,若非祖越兵士們剛剛老遠就聽到了城中嘈雜慌亂的喊叫,還真可能以為這是一座空城。
一個身穿官袍頭戴方頂烏紗帽,腰間挎著一柄劍的中年男子,一步步從街道盡頭方向走來,步伐平穩,面色平靜中帶著怒意。
祖越兵領頭的軍士策馬帶著兵沖入城中,看到面前這人遠遠走來,瞇起眼睛之后抬手。后方的兵哪怕心中躁動起來,但這會也不得不逐漸停了下來,這會還沒開搶,他們還收得住心,不會公然違抗上鋒命令。
官袍男子迎著寒風一步步走到軍官馬前,抬起雙手微微行了一禮。
“吾乃竹羅縣縣令,貴軍早有言在先,會保羅竹縣平安,將軍今日興師動眾來此,難不成是要毀約?”
軍馬之上的只是一個校尉,但他很喜歡聽別人喊他將軍,此刻皮笑肉不笑道。
“哦?縣令大人啊,既然早有約定,我等自然是遵守的……不過,不是說任何人不準配有兵刃嗎?縣令腰間為何物啊?”
聽到校尉說要守約不犯,后方的兵丁中出現一陣騷動,校尉回頭視線掃向后方,這騷動才平息下來。
縣令目光嚴肅。
“書生之劍不過是配飾,既然將軍說會守約,還請將軍帶著人馬離去,若有難處,換種方式找本官商議,自會盡力相幫。”
“嗯,這也沒問題,哦對了,敢問縣令,是誰同你說的會保羅竹縣平安?”
“貴軍中的王成虎將軍。”
校尉點點頭,再次露出笑容,回頭望向后面的兵丁。
“弟兄們,王成虎將軍是誰,我可沒聽過啊,你們聽過嗎?”
“沒有”“沒,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校尉轉過頭來,笑道。
“既無此人,約定自然也不作數了,哈哈哈哈……”
縣令面色猙獰怒不可遏,指著軍馬上的校尉怒喝道。
“你等鼠輩皆不得好死!等我大貞王師殺來,定將爾等凌遲——”
“錚”
話音未落,縣令已然拔劍,直接朝著校尉砍去,來此他就沒打算活著。
“嗚”“當”
校尉馬槍一舉,輕松擋住了縣令揮來的劍,隨后槍勢往前一送。
“噗”的一聲,刺入縣令胸口,并將之挑起。
“大貞王師?也似你等綿軟無力而已。”
“弟兄們,能拿得走搬得動的,隨爾等動手!”
校尉話語間長槍一甩,將縣令甩到街邊,隨后策馬朝著城中而去,周圍的兵丁皆興奮得大喊大叫,向著城中各處沖去。
“咳…..咳……賊子……匪類……”
縣令死死攥著劍柄,在怒罵中,睜目氣絕身亡。
一個身穿甲胄的軍官帶著兩名軍卒走到這縣令面前,目光嚴肅的看著雙目如暴突的縣令,再看向對方死死攥著的劍。
軍官彎下身去,伸手將縣令的雙目合上,口中低沉道。
“一介書生縣令,竟有此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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