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婧英那一晚在南郡王府里沒有被直接嚇得小產,全靠前段時間在鬼域打怪,在竹邑面對一幫牛鬼蛇神,還有來自白頭翁等人時不時的驚嚇,鍛煉出的驚人的心理素質。
自那日之后,何婧英回想起那顆漂浮的頭,總覺得那神情很像蕭練。但她覺得畢竟自己眼瞎,可能是太想念那段自由自在的日子,看什么都像蕭練。
讓何婧英倍感欣慰的時候,南郡王府里那一嚇,仿佛把她的脆弱和那些傷春悲秋的情緒嚇退了一半。畢竟是活過了兩輩子,眼瞎了一世半的人,何婧英自那日起便打定了主意,要好好過日子。
眼下這情況,蕭昭業回來了,她了卻一樁心事。蕭練走了,她也無力挽回,何況這不過是個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的結局,對誰也都不壞。她倒是真的在瑤華殿里好好養起胎來。不過月余的時間,肚腹沒見長多少,自己倒是長圓了一圈,為了不讓自己橫向發展太過厲害,她只好牽著胖虎在東宮來回兜圈子。№Ⅰ№Ⅰ
東宮也就巴掌大的地方,走一走總是免不了遇到自己不想見的人。走廊上,何婧英就與徐佩蓉遇了個正著。
徐佩蓉一見何婧英就氣不打一處來。實際上徐佩蓉與她那個恃才孤傲的庶女姐姐從小就不怎么對付,感情也不好,所以對于徐婉瑜的事情,徐佩蓉從來不曾打聽過半句。但何婧英站在她面前,她就覺得刺眼。不得不說,一個有了身孕胖了一圈的女人,眉眼還能那么好看,徐佩蓉嫉妒得很。
徐佩蓉瞥了何婧英一眼,撇了撇嘴:“姐姐,有著身子還牽著狗遛,也不怕摔了。”話聽上去沒什么問題,只是佩著徐佩蓉的語調,這句話直接翻譯過來就是:你就等著被摔死吧。
“呵。”何婧英冷笑一聲:“是么?”
徐佩蓉警惕地回頭看了何婧英一眼,正巧看見何婧英一臉涼絲絲的笑容。只見何婧英抬了抬手上捏著的狗繩子,五根指頭一根一根地松開來。徐佩蓉一慌:“你……你干什么……”
何婧英已經抬起了三根指頭,要是胖虎一個猛沖,那狗繩子立時就會落下地來。
徐佩蓉嚇得直往宮女身后鉆:“你……你敢,你敢放狗咬我!我……”
何婧英斜睨了徐佩蓉一眼:“你就怎么樣?這可是皇上欽封的神犬,你敢傷它?”
何婧英說話的時候,手上又松了一根指頭。
徐佩蓉腿都軟了,拖著宮女掉頭就走,她有著身子又不敢跑得太快,那走路的姿勢活像尿急。
何婧英涼絲絲的聲音在徐佩蓉身后響起:“等等。”№Ⅰ№Ⅰ
徐佩蓉頓了頓腳步,看著狗繩子只是松松地掛在何婧英勾起的食指上,緊張道:“你,你又要干嘛?”
何婧英勾了勾手指,晃了晃狗繩子,語氣清清淡淡的:“昨日冊封的詔書就下來了,妹妹你忘了不曾?”
徐佩蓉臉上閃過一絲怨恨,硬著脖子道:“詔書下來了又怎么樣?”
何婧英冷冷一笑:“你還沒給本宮行禮。”
徐佩蓉一怔,撅著嘴巴不滿道:“我……我有身子。”
何婧英勾了勾食指,涼絲絲地說道:“我也有,受得起。”
胖虎:“汪。”
徐佩蓉滿肚子委屈,但肥狗堵路,當真是沒處說理去。徐佩蓉撅著嘴,勉勉強強給何婧英行了個禮,一扭身抽抽噎噎地走了。№Ⅰ№Ⅰ
徐佩蓉一走,就再沒人打擾何婧英賞這片海棠花了。何婧英想著徐佩蓉暗自覺得好笑,徐佩蓉就像一個小丫頭片子,什么委屈喜怒全都寫在臉上,這樣的人討厭歸討厭,但卻是不足為懼。
“阿英。”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身后響起。何婧英一回頭,就見蕭昭業立于回廊之上。這一見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一個月沒有怎么見過蕭昭業了。蕭昭業整個人清瘦了些,下巴長了些胡茬子,看上去倒是更加沉穩了些。
整整一個月,那些二人之間的理還亂的過往,就像是過眼云煙一樣。以前面對著蕭昭業的所有情緒,心疼也好、歉疚也好,都似散了去。說來也是可笑,生死沒有讓人看透的事情,卻因為諸多小事,心一下就涼了,兩人近在咫尺,中間卻似隔了山河。№Ⅰ№Ⅰ
何婧英說話間,就不免帶了些揶揄:“殿下今日莫非是來這賞花的?”
蕭昭業沒有說話,垂手站了一會,仿佛真的是在與何婧英賞同一支海棠似的。過了半晌,蕭昭業的眼神落在何婧英的肚子上:“最近你可好些了?還吐么?”
何婧英自幼習武,原本就比徐佩蓉那些女子的身體底子好不少,除了偶爾的惡心倒是無甚大礙。只是蕭昭業這一提,她才恍然,就算少年時期的喜歡已經不在,卻始終還是有著這樣那樣的牽絆,為人妻的責任,家族利益的糾葛,也許以后還有為人父為人母的親情。
她再開口說話時的語氣就要和軟了許多:“我沒事,倒是你,聽徐龍駒說你每日下朝之后不是與皇上在御書房議事就是在南書房里,前線戰事形勢不好么?”№Ⅰ№Ⅰ
蕭昭業輕輕咳嗽一聲:“云宗自請去前線戍衛。”
北魏已經試探性地進犯了南齊邊疆好幾次,不知為何遲遲還未大舉用兵。而南齊的現狀只能堅守不出,根本不能正面迎擊。如此以來,倒是朝中的將才全都去往邊疆守城,親王之中,蕭子敬、蕭子卿、蕭昭秀、蕭元達皆赴邊關戍衛。
留在朝中的除了幾位年紀小的王爺之外,就剩下蕭子良、蕭昭業、蕭昭文與蕭子倫。王家的勢力再度崛起。蕭昭業在京中的勢力被這一場戰事全都牽扯去了邊關。京中勢力再度向蕭子良傾斜。
何婧英微微蹙眉:“打仗都是兵貴神速,為何北魏會一直在邊境敲打?難道他們在等什么時機?”
蕭昭業搖頭道:“我們在北魏那邊的探子來回報北魏孝文帝在洛陽大興土木,似有遷都之意。不過北魏朝中對遷都一事始終無法議定下來。孝文帝在邊境試探或許與這件事有關。孝文帝若要遷都,必然想將邊境線再往南推一些。或許是因為北魏朝中爭執才遲遲沒有大動靜。”№Ⅰ№Ⅰ
何婧英坐在石椅上,看著海棠花閑閑地敲著石桌。邊境戰事很少能傳到東宮女眷這邊來,只有她去昭陽殿的時候,還能聽范貴妃說上幾句,但除非是戰況特別激烈或者出了什么大事,后宮中的妃子們并不會怎么討論戰事。所以她之前知道的情況無非也就是蕭子敬、蕭子卿都去了前線,更多的情況就不知道了。
如果像是蕭昭業所說的,北魏遲遲沒有大舉用兵是因為南遷之事未定,那北魏何必將戰線拖得那樣長?戰線幾乎覆蓋了南北邊疆全線所有城池,哪有仗是這樣打的?此舉不像是試探,倒像是牽制。
何婧英垂目說道:“這次的戰事實在太蹊蹺。”何婧英說了一半便沒有再說了。蕭昭業一直把她當金絲雀養著,最不喜歡她議論這些事情。№Ⅰ№Ⅰ
其實說來也不是不能理解,男主外女主內,只有蕭練那樣超脫于這個時代的,才不會在意這些事情。就算是她的父親,喜好教她武藝,但也從來不提宅外之事。她父親教她武藝無非是因為將軍府一直沒能得個兒子,他父親就權把她當兒子養了。可是她再灑脫,再不像是尋常閨閣女子,她仍舊只是個女子而已。
蕭昭業看何婧英欲言又止,也不知何婧英在想著什么,只好沉默地站在一旁。他一直以為何婧英還在惱他,可是看何婧英現在的樣子,竟是全然忘了兩人在重華殿里的一番爭執一樣。蕭昭業見何婧英云淡風輕的樣子,心中沒有一點因為何婧英不再計較重華殿那日的爭執而生出的一絲絲輕松,反而充滿了酸澀。原來自己在何婧英心里已經沒有那樣重要了。№Ⅰ№Ⅰ
蕭昭業輕輕咳了一聲將自己不太自然的表情掩過,敷衍著說道:“這些事情你不用太擔心,多思易傷身。”
何婧英沉默未答。邊疆戰事如此蹊蹺,她擔心的是這場戰事與朝中有牽連。一場戰事讓蕭子良獲利良多,難免讓人揣測蕭子良是否與北魏勾結。不過這個念頭才起就很快被何婧英壓了下去。蕭子良就算是與北魏有勾結,但北魏絕不至于以舉國之力來支持一個南齊的王爺獲得政權。
白頭翁闖進皇宮、公子羽刻意將沈文季的密信透露給何婧英。這些事情就像是一條線,在何婧英腦中牽扯著,但始終都沒能連成一條清晰的線。
何婧英問道:“沈文季的事情,殿下可去查了?”
蕭昭業搖搖頭:“讓曹景昭去查過,但沒有什么頭緒,沈文季沒有什么異動。”№Ⅰ№Ⅰ
那就奇怪了,沈文季難道那么沉得住氣?何婧英說道:“曾經為了試探沈文季,你……蕭練,曾像沈文季示好。他可有表示?”
聽到蕭練的名字,蕭昭業嘴角沉了沉,但他還是把自己的情緒壓制住了:“這件事情沈文季倒是有過表示。現在在朝中,他也的確沒有幫著竟陵王,還給了本宮一些關于西邸的消息。不過都是些不痛不癢的消息。沈文季這個人心思深沉,本宮不信他。”
何婧英點點頭:“沈文季這個人的確信不得。何況那日的試探,原本是希望他與同盟之人聯系,他原本被罰在府中思過,他只要能有動作,我們便更容易查到陰山囤兵之事的真相。可惜邊境一動,沈文季也被放了出來,這倒是讓人難以查清他的動向了。”
蕭昭業平靜道:“若是沈文季在陰山囤了兵就是為了對付本宮的話,那么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刻。”№Ⅰ№Ⅰ
何婧英略微有些怔愣,現在雖然勢力又往蕭子良傾斜,但是邊疆戰事未平,現在舉兵來爭奪東宮之位,只會遭到朝野上下的一致反對,算什么好時候?
蕭昭業垂目看著何婧英:“江南水患,我要啟程去姑熟。”
何婧英隨機便明白了蕭昭業說的最好的時刻是什么意思。邊境吃緊,國內更不能亂,在這個時候江南發生水患,由太子去安撫災民,也是穩定國內局勢的重要舉措。但安撫流民不是去打仗,帶的護衛并不多,如果沈文季屯兵真是為了對付蕭昭業的話,在姑熟就是最好的時候。
何婧英抬頭看向蕭昭業,蕭昭業眼底還有未消散的血絲,也知他最近確實是為這些事情頗為傷神。“此行去姑熟,你可要帶些暗衛去?”№Ⅰ№Ⅰ
蕭昭業點點頭:“自然是會帶一些的,你毋需擔心。”
蕭昭業看著何婧英那雙清清澈澈的眼眸,心中的不豫總算是緩和了一些。“要不要本宮把石斛莩找來為你調養?”
何婧英莞爾:“宮里不是有徐……”何婧英抬頭,看著蕭昭業眼神忽然明白了蕭昭業的意思。“也好,徐太醫畢竟要照顧六宮也忙不過來,就將石斛莩請來吧。”
何婧英雖然嫁入王府八年,但除了徐婉瑜,王府里一直沒添過什么新人。她福氣好,有個好婆婆,蕭昭業對家里的原本也就不上心,所以除了徐婉瑜偶爾作作妖,何婧英倒是沒經歷過什么內宅的勾心斗角。倒是讓她忘了,這宮中的那些勾當。現在她然只是在東宮,但也算是在內宮的范圍之內了。何況還有前朝的關系,她這一胎若是男孩,便又是大齊的嫡長子。№Ⅰ№Ⅰ
嫡長子三個字從何婧英腦海中跳出來的時候,何婧英心中咯噔一跳。這樣的身份注定是要卷入政治漩渦之中的。看看蕭昭業便能窺見一二,天資聰穎又如何?受皇帝寵愛又如何?他可曾開心過一日?
何婧英的手輕輕搭在小腹上。未來她絕不會讓她的骨肉活得這樣艱難。她不會讓她的骨肉在破廟殿前哭泣,更不會讓他的骨肉成為他人案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甚至磨掉了生的意志。
何婧英想著自己的腹中骨肉,眼睛確實落在蕭昭業的身上的,想到腹中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心中就多了一份柔軟。
蕭昭業看何婧英的眼中滿是憐惜之情,知她對腹中這個孩子的情誼,心中漸漸升起欣慰之感。眼前這個人,他總算是留住了吧?
蕭昭業在何婧英面前蹲下,手扶在何婧英的膝蓋上,仰頭看著她,鄭重道:“阿英,我一定會好好疼愛這個孩子。之前……”
蕭昭業想說之前的事情,無論對錯,大家都忘了吧。可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了。還有一件事情,蕭昭業未曾與何婧英坦白過。
那就是蕭練。
蕭昭業跨不過去的心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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