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皇上終于緩過來一口氣的時候,宮城外已經亂做一團。
曹景昭急匆匆地走到了移花館來,面上是藏不住的驚慌:“太孫殿下,竟陵王要入宮。”
這一句話,恐怕除了還在瑟瑟發抖,想著如何能讓自己置身事外的徐楚河沒有什么反應外,其余人心中都是悚然一驚。
竟陵王來得太快了。
雖然第一時間就讓蕭諶關閉了城門,封閉了消息,但蕭子良還是第一時間趕來了。甚至比
何婧英問道:“蕭統領那邊怎么樣?”
曹景昭說道:“蕭統領已經關閉了城門。只是竟陵王以有軍報要面圣為由,蕭統領不得不放人,這會兒就快要攔不住了。”
何婧英:“竟陵王帶了多少人?”№Ⅰ№Ⅰ
曹景昭:“三千人,王融領兵。”
三千人,果然如她所料的,蕭子良要反。
何婧英蹙眉問道:“沈文季呢?”
曹景昭搖搖頭:“沒有看到沈將軍。”
如此說來,蕭子良定是還有援軍。
蕭昭業看了眼正在為皇上的施針石斛莩。石斛莩比方才沉穩了不少,似是有把握將皇上喚醒,但至少目前皇上還沒有轉醒的意思。蕭昭業慌張道:“絕不可放他進來。”
何婧英皺眉道:“竟陵王以有軍報為由要面圣,蕭彥孚也沒有理由一直拖著他。殿下,我們得為石太醫爭取些時間。只要皇上醒來,蕭子良就拿不到理由。”
蕭昭業深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強自鎮定下來:“好,我去。”№Ⅰ№Ⅰ
“我陪你。”
蕭昭業有些詫異地抬起頭,對上了何婧英一雙純澈晶亮的眼眸。蕭昭業慌亂的內心就在這雙眼眸的注視下安定下來。
前塵往事重疊而來,他仿佛有看到了那個從破廟菩薩背后走出來的女子,猶如被九天神光照耀的神女,在一片黑暗中透著溫暖的光。
蕭昭業不由自主地就牽上何婧英的手。
何婧英不著痕跡的將手抽了出來:“還請殿下先行,您是儲君,是這宮城里的少主,任誰來都不可動搖您半分。”
“好。”蕭昭業點點頭,轉身向宮城外的走去。
因為身后有可以讓他安定的人,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穩,他在他踏在腳下的青石板路上,慢慢拾回勇氣。他是儲君,是加了冠服拜過天地的儲君。№Ⅰ№Ⅰ
正陽門的城樓上,蕭諶站在高處,俯視著城樓下舉著火把的兵甲。他神色冷峻,面上毫無波瀾,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己已經慌了。
宮城內有羽林軍兩千人,對上蕭子良的三千兵原本就占劣勢。若蕭子良再有援軍,他幾乎毫無勝算。
蕭子良端坐在戰馬上,銀色的鎧甲在火光中閃著寒光。他抬頭看著蕭諶,并未說話。
他要說的話,都被王融說了。
王融立于蕭子良身側,高聲喊道:“蕭統領,我們有戰報急需面呈圣上,你為何不開城門?”
蕭諶低頭看向王融:“王大人,一份軍報需要三千人來報嗎?”
王融笑道:“除了軍報,我等還有要事要面圣,事關重大,此舉只是為了皇上的安危而已。還請蕭統領將門打開,莫要將皇上置于為難之中。”№Ⅰ№Ⅰ
蕭諶冷聲道:“王大人是嘲笑下官無用嗎?護衛圣上一向都是羽林軍的責任,不需要王大人越俎代庖。”
王融見蕭諶態度強硬惱怒道:“蕭彥孚,良禽擇木而棲,你要識時務。”
“本官的職責就是保護皇上,還請問王大人想讓彥孚擇哪枝良木?難道王大人認為皇上都不算良木?王大人你可知就憑你這一句話,本官現在就可以將你拿下!”
王融怒道:“蕭彥孚!你不要不識好歹,王爺有心要與你結交,此時給你面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本宮倒要看看,誰能給蕭統領罰酒喝!”
話音剛落,蕭昭業一張陰沉的臉也出現在了城樓之上。
王融嘲諷道:“太孫殿下,別來無恙啊。”№Ⅰ№Ⅰ
蕭昭業冷聲道:“王大人,在正陽門下屯兵,難道是想反了嗎?”
王融笑道:“太孫殿下,我等忠心耿耿,一片赤誠,你怎可如此污蔑我等?”
何婧英走到城墻前笑意盈盈地看著王融:“王大人,許久未見,你張口說瞎話的本事真是半分沒減,本宮看你那張臉真是愈發的厚了。”
王融擅長與人打機鋒,但面對何婧英這種上來就罵的,一時間就噎住了,抖著手指著何婧英道:“你這妖女!你說什么!”
何婧英嘲諷地看著王融:“我說王大人你當婊子還想立牌坊。哦,不能這樣說,婊子都比你坦蕩。”
蕭昭業與蕭諶同時都有些怔愣的看著何婧英。蕭昭業握拳輕輕咳了一聲。№Ⅰ№Ⅰ
王融氣結:“你作為太孫妃講話竟如此不堪入耳!”
何婧英譏諷地看著王融:“王大人有臉帶兵前來,這個時候倒是臉皮薄了?”
王融怒道:“蕭法身!你也不管管?!”
蕭昭業掃了何婧英一眼,知曉何婧英是在拖延時間,雖然覺得何婧英在這城樓上的確有些失了禮數,但也不好說什么,只是默不作聲地看著王融。
何婧英站在蕭昭業身前,不知道蕭昭業對她這番做法有什么意見。不過何婧英也沒有想要去揣摩蕭昭業心里如何想的。只知王融若是鐵了心要闖宮,自己少說幾句多說幾句都沒什么區別。
何況看著王融與蕭子良的樣子,不免就想起王融在驚馬槽的時候做的那些混賬事,心中更是氣惱。№Ⅰ№Ⅰ
何婧英更是氣惱:“王融!你一個不忠不義的亂臣賊子,哪來的臉皮來指責別人?”
王融:“你一個妖女也配來指責我!”
何婧英:“王融!如今邊境戰事將起,我大齊的好兒郎都在邊境保家衛國,你卻囤兵正陽門下,你存的什么心思?竟陵王爺,你的手足也在邊境,北魏狼子野心,想侵我大齊疆土,安陸王與廬陵王在前線抗敵,你不僅不為國分憂,還想乘虛而入,爾等不忠不義之徒,必將受我大齊將士唾棄!”
蕭子良沒想到何婧英竟然著么直白,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蕭子良在人前素來都是老成持重,溫文爾雅的模樣,當然不可能像何婧英那般罵人,也不可能像王融那樣與一個女子計較,只好收斂了慍怒的情緒,溫言道:“太孫妃怕是誤會我等了。本王卻有軍報要面呈圣上。”№Ⅰ№Ⅰ
“呈個軍報帶那么多兵干什么?”
“本王聽聞有人欲對圣上不軌,放心不下才帶兵到此,待確認了府父皇的安危,本王自當退兵并像父皇請罪。還請太孫趕緊打開城門,放我等進去。若是耽誤了軍機,此等罪責太孫可承擔得起?”
蕭子良臉皮又厚又無恥,一席話說得滴水不漏。明的暗的都在說就算要定自己罪也是皇上來定,由不得他們來說。
若是單單只有蕭諶在此,恐怕也就只能洞開城門將蕭子良放了進來。
何婧英狡黠一笑:“竟陵王是要如何確認皇上安危?讓三千將士挨個看皇上一遍不成?”
蕭子良怒道:“放肆!你身為太孫妃竟然對皇上如此不敬!要確認皇上安危,當然是本王親自確認即可。”№Ⅰ№Ⅰ
“那好!婧英這就恭迎竟陵王入城。”
聽到何婧英如此說,蕭子良面色終于緩和了些。
蕭諶蹙眉看著何婧英:“太孫妃,若是開了城門,進來的恐怕就不是竟陵王一個了。莫說我手里只有兩千羽林軍,無圣上手令,我也不能直接與竟陵王動手。”
何婧英眼底閃過一抹譏諷,附在蕭諶耳邊耳語了幾句。蕭諶臉色頓時變了一變:“真能這樣?”
蕭昭業在一旁見何婧英與蕭諶耳語,心中閃過一絲不悅,但是礙于情面又不能發作,只好將頭轉到一邊,一臉陰鷙地看著蕭子良。
不一會兒兩個侍衛抬著一個大筐子從城樓下走了上來。何婧英微微一笑,將那個筐子拿起懸在城樓上,手一松將筐子放了下去。筐子一端拴著繩子,被城樓上兩個士兵拽在手里。№Ⅰ№Ⅰ
何婧英一本正經地說道:“還請竟陵王爺屈尊乘這個筐子上來。”
王融大怒:“妖女放肆!竟陵王爺豈容你這樣折辱?!”
何婧英微微抬了抬眉毛,眼里滿是譏諷:“看來王爺的軍報也不是那么緊急啊。王爺若是不愿屈尊乘筐子上來,那便在這等著吧,這都大半夜了,再等等皇上睡醒了自然就來見你。”
“妖女你放肆!你不敢開城門,莫不是你們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不敢讓我等進宮!你趕緊打開城門,莫要誤了軍機大事!”
何婧英不屑地看著王融:“王大人,那就實在不好意思了,這關閉城門的命令是皇上下的,沒有皇上的口諭,這城門怕是開不了。”
王融一聽何婧英說是皇上下旨關的城門,當即就露出了一抹笑容。他在宮里有眼線,皇上早已在移花館不省人事,如今那口氣到底落沒落下不知道,但肯定是沒有力氣去親自下旨關城門的。何婧英這樣說讓他更加確定了宮里的情況。№Ⅰ№Ⅰ
皇上只要在宮里咽了氣,再由幾個宮人供出蕭昭業弒君,加上他們長久以來在朝中的運作,到時候廢了蕭昭業的儲君之位再由竟陵王登基,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王融猜到何婧英在此拖延時間不過是為了等援軍而已,但是屬于蕭昭業的勢力都被牽制在了邊境,而他們還有沈文季在石頭城點兵。到時候這些援軍都會被沈文季攔在城外,任他們有多大的本事,也進不了京城。
王融當即放下心來,連同說話的語氣也高傲了許多:“太孫妃,你可知假傳皇上口諭是何罪?”
王融為何婧英冒失的一句而感到慶幸。何婧英說是皇上下令關的城門無疑是在自掘墳墓。他先前還想著,如何才能做實蕭昭業弒君的罪名。但現在何婧英竟然自己親手將這個理由送了上來。宮里許多人都可作證,皇上于亥時就已人事不省,城門卻是于子時關閉,何婧英假傳圣旨,不正好讓他們潑臟水嗎?№Ⅰ№Ⅰ
王融心里越想越是自得意滿,仿佛已看見蕭子良冠服加冕,自己封侯拜相。
正在王融得意之時,城樓上忽然傳來另一個不疾不徐的聲音:“是圣旨是假的,還是你手里的軍報是假的?”
聲音不大,但是傳到王融耳朵里卻如五雷轟頂。王融驚愕地抬頭,看見皇上由一個和尚攙扶著立于城樓之上,蕭昭業、何婧英、蕭諶早已跪伏在側。
那個和尚立于皇上身側,青色的僧衣在烈烈風中風揚,氣宇不凡。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如刀削般刻著堅毅的線條。月色下,他琥珀色的瞳孔似乎洞穿世事,看透了所有的陰謀與前路。
王融看著這宛若謫仙般的人,心中閃過一絲驚慌,竟生出了天要亡我的悲涼。
蕭子良聽見皇上的聲音,一雙手驀地勒緊了韁繩。他有些僵硬地抬起頭,正好就對上了皇上森寒的目光。他渾身一顫,幾乎是從馬上滾下來的。他單膝跪在地上,控制住自己顫抖的聲音,朗聲道:“兒臣參見皇上。”
皇上默默地盯著蕭子良,不過是一個晚上,幾個時辰,皇上似乎老了好幾歲,似回光返照的人一般,青白的皮膚上附上一層極不正常的潮紅。他身形微微佝僂,但臉上的神情肅殺,不容侵犯。皇上冷聲道:“彥孚,開城門。”
蕭諶微微詫異:“皇上?”
皇上看也不看蕭彥孚,向蕭練微微抬了抬手,轉身一步一步走下城墻的階梯,他身形佝僂,步伐卻堅定。
皇上搭在蕭練手臂上的手,手指勁痩,骨節分明。他已是遲暮的老人,眼角向下微微垂下,下垂的臉部肌膚連帶著嘴角也微微向下彎曲,但他身上卻有不容置疑的堅決,這是身居高位者才會有的氣質。半生的血雨腥風,似乎浸進了他的骨髓,他默不作聲地站在城門前,讓周遭的空氣變得森冷,讓月色染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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