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三現在很是尷尬,因為他清楚,此時的魔丸,心情肯定很不美麗。
相當于有一個小孩,拿著爸爸給的錢下樓興高采烈地去買糖果,他喜滋滋地回來后,發現門被反鎖住了。
“丸子啊,我說我是走錯屋頂了,你信不?”
翌日上午,
神清氣爽的鄭城守在院子里練刀,
半個時辰之后,收刀結束,四娘端著早食過來,同時遞過來一條濕熱毛巾。
“主上也不用太心急了,這才剛進階沒多久呢,總得緩緩,歇歇。”
“這又不是以前畫漫畫,為了讓情節長一點水多一些篇幅故意壓著節奏不升級。”
“話是這么說,但也不差這幾天功夫不是,勞逸結合就好,再說了,主上您這個體質已經被好幾個人看過了,在這個世界上已經算是練武天賦極高的了。”
“練習慣了,哪天身子沒出汗啊,反而不適應了。”
“四娘,這筆銀子我要拿來購置器具,你給我批一下。”
正在擦汗的鄭凡聽到這聲音,有些疑惑地回過頭去,看見鼻青臉腫的薛三站在那里。
“三兒,你昨晚干嘛去了?”
薛三笑了笑,道:“和阿銘打了一架。”
“你這會兒和他打什么架?”
人家比你多恢復一層,你怎么和人家打?
“他說我矮,是可忍孰不可忍,就打了。”
“哦,那是得打。”
鄭凡坐了下來,端起粥碗,道:
“你吃了么?”
“吃過了,主上。”
“行了,批好了。”四娘將批條遞送了過去,公中額外銀子的開支,都需要四娘或者瞎子的批條,哪怕是幾個魔王要取用也不例外。
“主上,你慢慢吃,我先去忙了,我手底下那幫兄弟可都在等著裝備呢。”
“嗯,你去吧。”
薛三轉身走了,他手底下選了五十個人,接受他的訓練,以后可以成為戰場上的探子,所以需要添置一些新的裝備,暗器、飛爪甚至是輕便的皮甲這類的,都是需要重新置備的。
“三兒居然就這么走了。”
四娘有些好奇地撐著下巴一邊看著鄭凡喝粥一邊說道。
“他好像情緒有些不對。”
“還不是因為主上你嘛,阿力都進階了,三兒還沒呢。”
“瞎子不也沒么?”
“瞎子這人,就算再著急,也不會表露出來,三兒不同。”
“呵呵,不過,阿銘昨晚下手還挺狠的。”
“可不,三兒現在說話都漏風了,對了,主上,已經有商隊正在逐漸到我們這里來了。”
“嗯,招商引資的事兒,你把控好就行。”
“是,正好府里還有不少財貨,上次主上你們打下的三座野人寨子里也有不少好東西,這些都能拿去交易。”
盛樂城雖然不是人煙稠密的地方,但作為一個商路中轉點卻極為合適。
眼下三國大戰結束,商賈們早就已經按耐不住了,開始了新一波的商路征程。
“對了,高毅那邊的事兒,進展如何?”
高毅,是那支一千人靖南軍的參將,當初靖南侯將這一支人馬撥付給自己時,他是其中官職最高的將領。
想要吞下這一千靖南軍鐵騎,必須得把他先擺平。
“那些靖南軍的幾個校尉倒是還好說話,金銀財貨賞賜下去,也都松了口風,再說他們也清楚主上和靖南侯之間的關系,也都認為主上您前途無量。
只是這高毅,頗有一些油鹽不進的意思。”
“哦?”
“靖南侯這些年提拔起來的中層干部,對靖南侯都很忠誠。”
“你得意思是說,我怎么拉攏他其實都沒用,他只聽命田無鏡?”
“是的,主上。”
“這就難搞了,我本來想著將這支人馬吃下來,造成一個既定現實,再跑去和田無鏡撒個潑打個滾,估摸著田無鏡也就應下了。
現在這個高毅沒辦法降服,他不點頭,這支人馬還是啃不下來啊。”
“主上,這支兵馬的原本統領可是信宿城的總兵任涓。”
“呵,自家兵馬就是自己手心里的肉,怎么可能舍得送給人去?任涓那里也是決計走不通的,當初去田無鏡將這一千騎劃拉出來,在我看來,本就有著敲打任涓的意思在里面。
再說了,喝酒時可以拍拍胸脯說是自己人,但真正地算賬時,任涓那幫老靖南軍將領,可不會真的拿我當自己人看。
算了,這飯就先不請了。”
“是。”
“得找機會再去跟田無鏡見個面。”
對靖南侯,鄭凡一開始是很敬畏,隨后是畏懼,再之后,則產生了一種大哥哥照顧小弟弟的情緒。
這世上,也沒幾個哥哥能救自己弟弟兩次命吧?
“靖南侯上次和晉國劍圣一戰,可能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呢,奴家庫房這里有不少天斷山脈盛產的草藥。”
“光送這點禮可不成,田無鏡是現實主義者。”
“那該如何做?”
“除非我們愿意將我們的作坊,拿出去和田無鏡的靖南軍分成。”
“為了一千靖南軍的話……主上,可能有些不值當,而且,我們的作坊還沒建起來。”
“我知,我知。”
想得到些什么,就得同等地付出一定的代價。
“實在不行,就只有養寇自重一條路了。”
鄭凡瞇了瞇眼,繼續道:
“這次在天斷山脈里,司徒家的兵馬也出現了,雖說他們的大部隊在東北方向防御野人,但顯然無論是從當初的晉國京畿之地再到疙瘩山那兒,留守的司徒家將領們,還是愿意搞出一些事情的。”
“主上,您是打算擅啟邊釁?”
“擅啟邊釁?呵呵,你不覺得這法子很不錯么,反正司徒家大部隊又不在這里,咱們一城打一城,又不會吃什么大虧,說不得還能占一些便宜。
再說了,你忘了當初在翠柳堡時咱們早就這樣做了。”
“只是上次是燕國本就打算開戰,主上您是順勢而為,這次,明擺著燕國是不想在此時對司徒家開戰的。”
“沒有勢,咱創造勢也要上。”
“只是,在天斷山脈里打打,那影響不大,但如果和司徒家開始摩擦的話,商貿的路線就會被阻隔。”
“控制住范圍就好了,吃掉他一支兵馬或者打下他一座城,燕強司徒家弱,只要我們吃了一抹嘴就跑,他們也是不敢擴大戰爭規模的。
算算日子,梁程明后天大概就能回來了吧?”
“是的,主上。”
“行,等梁程回來后,我們再商量商量,反正距離和侯爺約定的三月還兵期限還有倆月呢,不急。”
“主上,要不高毅那邊我再盯盯?”
鄭凡擺擺手,道:
“不用了,他又不是洪承疇,我也不想你做大玉兒。”
就在這時,瞎子手里拿著一封信走了過來,
“主上,燕京那邊傳來消息,二皇子將于下月初三被冊封為太子。”
鄭凡聞言,將手中的筷子放了下來,嘆了口氣,
“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還有一封六皇子送來的信。”
“走的是哪條線?”
“驛站。”
“哦,信上說什么?”
走驛站的話,顯然不可能留什么“肺腑之言”,這就跟嫌疑犯從監獄寄信出去一樣,肯定會被檢查的。
“六皇子說,下一批的玉米面兒不要送了,現在他府邸里就他和幾個太監,吃不完了都。”
“呵呵。”鄭凡笑了笑,道:“備一馬車財貨,差人送到燕京六皇子府去,不用遮掩行蹤。”
“是,屬下明白。”
“不,得讓人親自走一趟,你去………”
鄭凡指向了瞎子,
瞎子面色平靜,
但鄭凡猶豫了,因為瞎子還沒進階,這會兒把他放出去做事,好像有些不人道。
“你去喊阿銘,讓他帶著財貨去燕京,順帶從六皇子手里把他以前手上的那些掌柜的都接過來。”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大大方方?”
“敞敞亮亮。”
“屬下懂了。”
四娘則有些擔心道:“主上,這樣會不會太明目張膽了?”
鄭凡搖搖頭,
“皇帝不喜歡自己的兒子勾結外面的武將,但更不喜歡自己兒子施恩于人后,那個人竟敢當白眼兒狼。”
姚子詹這陣子體會到了一種別樣的感覺;
以前,他總覺得自己是泛舟人,舟行湖上;
現在,他忽然發現,原來真的是水可載舟。
“姚師這陣子真的像是煥發了第二春一般。”鄭凡端著茶杯笑道。
外頭,書聲瑯瑯,一大群孩子們正在上課,講真,算上新晉之地,整個大燕,鄭凡可以說是辦公立教育的第一人。
以前世家門閥的教育體系,可不是人人都有書可以念的。
姚子詹點點頭,咂咂嘴,道:
“別有一番風味,別有一番風味啊。”
“姚師喜歡就好。”
“鄭老弟何故來找老夫啊?”
“瞧您這話說的,姚師您在我這里教學上課,我作為地主,總得隔三差五地來問候問候才是。”
“說吧,咱們倆,就不用打啞謎了。”
“我燕國將于下月初三冊封太子。”
姚子詹聞言,掐指算了算,道:
“按照消息傳遞到鄭老弟這邊的時間來看,這次冊封,司徒家的使節應該是來不及去的,我乾國使節也來不及,靖南侯在歷天城,距離馬蹄山脈不遠,回去倒是時間夠了,但鎮北侯應該不會去,所以靖南侯大概也不會回去。”
“是,鎮北侯回師北封郡也沒多久。”
“對,雖說你燕國二皇子乃是田無鏡的親外甥,但若是鎮北侯不來,靖南侯也是不方便回去參加冊封大典的。”
這是出于一種政治考量,儲君是國之根本,是政治集團利益和方針的延續,而眼下,一南一北兩位侯爺很明顯的是兩極。
冊封大典,如果鎮北侯不在,那么靖南侯肯定也不能在,否則另一方將會被視為打壓對象。
“雖說這冊封大典稍顯倉促了一些,但你燕國二皇子入東宮應該早就有先兆了才是,不是太子卻勝似太子也好幾年了,鄭老弟你為何特意拿這件事來問老夫?”
“嘮嘮嗑。”
“是么?燕皇六位成年皇子,大皇子姬無疆在北封郡,二皇子繼任太子,三皇子是被鄭老弟你廢掉了,四皇子有鄧家軍旅背景,五皇子平平無奇,六皇子最不為燕皇所喜。
老夫斗膽問問鄭老弟,難不成你在這奪嫡之中,也有站位?”
“不瞞姚師,還真有。”
“哦?可否告知?”
“大皇子,姬無疆是我恩主。”
“這………老夫當初讀鄭老弟的《鄭子兵法》時,還特意打聽過鄭老弟的生平,發現鄭老弟曾救過六皇子?”
“嗯,六皇子幫我引薦給了大皇子。”
“當真?”
“千真萬確。”
姚子詹發笑道:
“難得鄭老弟這般坦誠,讓老夫都有些意外。”
“我這人,喜歡算賬,一手進錢一手花,賬上明明白白我心里才踏實;但有些賬,是真不好算,那就是人情賬。”
“老夫懂了,老夫倒是想給鄭老弟添上一筆人情賬,但說句實話,這終究是你們燕國的家務事,老夫縱然有些耳目消息,那也無非是銀甲衛傳遞回來的我大乾朝野都知道的一些事兒罷了。
倒是有一個,被鄭老弟你親手廢掉的三皇子,確實是頗為有向文教之心。”
“這就沒了?”
你特么現在告訴我三皇子被你們文化滲透過成了精乾,有毛用?
“那老夫給你再編點兒?”
鄭凡搖搖頭,道:
“我是想聽姚師幫我分析分析。”
“嗯?鄭老弟,恕我直言,二皇子入主東宮,成為日后大燕之主,您是靖南侯的人,而靖南侯又是二皇子的親舅舅,你什么都不用做,日后的飛黃騰達,其實就在你面前擺著了。”
“姚師這就不真誠了。”
姚子詹愣了一下,隨即低頭,喝了一口茶,
“田無鏡,斷無善終。”
鄭凡沉默了,指尖在茶幾上輕輕敲擊著。
“田無鏡除非當皇帝,否則,絕無善終,但他偏偏最不可能造反,所以………”
“以后的事兒,誰知道呢?”
“呵呵,老弟,你可知當初的晉皇和我家官家,他們心里都曾感慨過同一件事,可知是什么?”
鄭凡沒說話,
姚子詹則自問自答道:
“為何朕身邊沒有一個田無鏡。”
“巧了,我也常做夢為何我身邊沒有十萬鐵騎。”
“鄭老弟,還記得老夫先前在天斷山脈里曾問過你,燕皇身體是否有恙?”
“記得。”
“其實,鄭老弟你想錯了,可能在你看來,若是燕皇身體出岔子了,才是對我大乾有利的,但實際上,我大乾怕的,就是燕皇身體出問題了!”
身為敵國臣子,居然害怕對方的君王身體出問題,一般而言,這得是那位君王是個昏君才行。
但恰恰相反的是,燕皇橫看豎看倒過來看,都和昏君沾不上邊。
你說他窮兵黷武,倒是有一些,但人家已經打下半個晉國來了,這就跟隋煬帝與漢武帝、永樂皇帝的對比一樣,都有點窮兵黷武,但唯獨前者輸了,名聲就爛了。
“你燕國二皇子,是個守成之君,不是開拓之雄主。”
“銀甲衛連這個都知道?”
“二皇子讀了什么書,寫了什么文章,做了什么事,只要能探查到的,都會被收集送回上京,銀甲衛有專人為官家分析歸總,老夫,也在其中。”
“我說你們乾國人要是能把運營探子的心力放在整頓軍備上,上次也不至于被打得那么慘。”
姚子詹沒在意鄭凡的挖苦,而是繼續道:
“燕皇是想將三代人的事,他一代人就給做完了。”
說著,姚子詹伸出手指,開始慢慢算:
“按理說,裁減門閥,中樞集權,一代皇帝的事兒;
下一代皇帝,可以厲兵秣馬,對外開戰;
再下一代皇帝,繼往開來,東方稱霸。
姬潤豪,是想自己一口氣,全都做完,給后輩子孫,不說留一個一統的東方一個新的大夏,至少,也得徹底打趴下兩國,讓燕國成為貨真價實地東方第一大國。
原本,應該至少還有五年以上的修生養息,甚至,十年也不為過。
燕國可以完全消化掉新晉之地,要知道當初三晉騎士,其實真的不弱,若是燕國能夠在晉地也拉扯出一支野戰大軍,日后出征,三路鐵騎齊出,誰與爭鋒?
當然,我大乾,也能喘口氣,借著江南的財賦,整頓好兵馬,經營好防線,楚國的內亂,也該結束了,到時候乾楚聯盟,對抗燕國,勝負真的難測。”
“所以?”
“所以,若是燕皇身體真的出了問題,那么可能在一年之內,新一輪的戰事就將開啟,他要在自己還康健時,看到他燕國的鐵騎,真正地踏破我大乾的上京,至少,要將我乾國打得和晉國一樣,只剩下半壁。
這是天子的執念,這是帝王的心魔。
老夫不通兵事,但老夫善于揣摩人心。”
鄭凡打了個呵欠,
“姚師,你偏題了。”
“老夫已經回答了。”
“嘖,在哪里?”
“倘若燕皇身體康健,沒出什么問題,那守成之君,足矣,太子日后繼承大統,應是板上釘釘的事;
倘若燕皇身體出了岔子,強行再度起兵……”
說到這里,姚子詹閉上了眼。
“您這會兒還賣關子?”
“老夫不是賣關子,而是………呵呵,若是燕皇強行再度起兵,像上次那般順利最后直接打崩我大乾的話,那還好說,說明我大乾實在是爛泥扶不上墻,你燕人,當真是天命所歸。
若是我乾國撐下來了………”
說到這里,
姚子詹緩緩地睜開眼,他的眼睛,有些泛紅,同時開始喘著粗氣,
緩緩道:
“那么燕皇將會換上一個最像他的皇子,來接著這個爛攤子,將國運賭下去,繼續打下去,直到一方徹底崩盤;
因為國運之戰,沒有退路可言。”
“最像他的皇子?”鄭凡伸手摩挲著下巴,心里百轉千回。
姚子詹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恕老夫直言,六個成年皇子之中,按照可得的消息匯總,經老夫的分析,最像燕皇的,應該是………”
姚子詹對著鄭凡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鄭凡悄無聲息在抬手時將自己的小拇指收了回去,也只剩下一個大拇指;
兩個大拇指虛應了一下,
姚子詹站起身,
伸手拍了拍鄭凡的肩膀,語重心長道:
“所以,鄭老弟,你和大皇子的那段關系,千萬不能斷,得多走動走動。”
鄭凡面露明悟之色,
起身,
對姚子詹拱手道:
“多謝姚師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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