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階的感覺,有點過快了,剎那間的酥爽,轉瞬間的飛揚,頃刻間的宣泄;
唯一的遺憾,
大概就是不能給你過多的時間去回味。
“回味”這個流程,其實是必不可少的。
人生一甲子風雨,無非是供給于自己在耳順之年后煮茶所用。
先前,就著泛紅的望江江水洗了一把臉,也算是彌補了些許缺失的酣暢。
鄭凡不知道田無鏡一直在后面跟著自己,他甚至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和意識到自己之前的境況到底有多么危險。
像是做了場夢,又如同忽然間的失落,陷進去時無法自拔近乎窒息,但“蘇醒”后,卻又像是覺得什么事兒也沒有一樣。
田無鏡走到鄭凡面前,鄭凡也甩了甩手中的水珠,站了起來。
此時的鄭凡,模樣沒變,但氣質上,似乎有些些許的差異。
在田無鏡看來,之前的鄭凡,活得沒有那么真實;
就像是燕京城內的西方雜技團,里面有會噴火的法師,他們吃穿用度都在坊間,但外人看他們時,總會有一種隔閡感。
是一種……人在他鄉的感覺。
但現在,那股子隔閡感似乎是消失了,像是打開了某種心結,接納了四周。
只不過田無鏡畢竟是田無鏡,他可以多說一些話來點撥鄭凡,卻不會和鄭凡面對面坐著只是閑聊:
你最近胖了?
你最近瘦了啊!
你人現在精神多了啊!
這種話題,一旦出自田無鏡之口,第一個受到驚嚇的,大概就是鄭凡了。
“你習武晚,但進階速度很快,地基容易不穩,接下來,當以夯實境界強健體魄為主。”
“是,王爺。”
武者的最大依仗是什么?
不是什么勞什子的神兵利器,也不是什么神乎其神的功法秘籍,
就是自己的體魄!
不修體魄的武者,哪怕境界再高,也依舊是無根浮萍。
其實,鄭凡很想說的是,按照進階速度,侯爺您才是真的年輕。
但鄭凡也知道,田無鏡打小就被其叔祖淬煉身體,受了很多的苦,和自己這種半路出家的選手,是完全不同的。
而且,有些人天生拿著的就是主角模版。
這種人,在這個世界里,鄭凡已經看見過不少了,看得他鄭伯爺都有些嫉妒!
望江江面上,楚人的尸首,已經密密麻麻了。
當初,楚人是這般對待燕人的,現如今,燕人將一切還了過來。
鄭凡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
夕陽晚霞很美,映襯著江面上的浮尸,形成了內容沖突但色彩和諧的一種獨特的美感。
出于一種上輩子的職業本能,鄭伯爺很喜歡這種構圖設計。
田無鏡繼續往前走,鄭凡則跟在后頭。
身邊明明是修羅場,但他們二人卻像是在園林里散步,呼吸著新鮮空氣。
“王爺,此間事了之后,楚人那邊會作何反應?”
燕人毀約破盟背信棄義的帽子,是摘不掉的,尤其是殺俘這種事兒,也確實有傷天和,容易激起楚人那邊的同仇敵愾情緒。
至于名聲這類的負面影響,靖南王是不在意的。
鄭凡也覺得,田無鏡已經不用去在意那玩意兒了。
面對鄭凡的這個問題,田無鏡的回答很簡單:
“楚人會憤怒。”
鄭凡一邊走著一邊等著下面的話。
然后,一直沒等到下面的話;
鄭凡這才完全明白田無鏡的意思,楚人會憤怒,然后就沒了。
生氣會生氣,但你能奈我何?
燕國是近幾年連番大戰,已經打疲憊了,繼續戰爭的話,會很不劃算;
但無論如何,這幾年的數場戰役,燕國都是勝利一方。
打,會很難受,自己可能也會垮,但并非是完全沒有了繼續打仗的能力。
如果燕皇徹底孤注一擲,燕國其實還能調動起很大的民力和軍力將戰爭繼續下去的,甚至是,再度擴大化。
北封郡那里還有十五萬鎮北軍呢,同時還有十多萬被燕皇踹到那里吃沙子歷練的禁軍。
真要干出腦漿時,那就顧不得其他了。
“楚國國內并未完全平定,楚國那位攝政王性格沉穩,徹底開戰,我燕國敢賭,他楚國,不敢賭。”
完全開戰就是,楚國調動起國內各部兵馬,大數十萬大軍開出鎮南關,和燕國在晉地正兒八經地再度爭雄一次。
楚國若是勝了,那么燕軍可能會損失掉成國這塊地方,甚至還要更往西退,但楚國想要一口氣打入燕國本土,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兒。
但楚國若是敗了,
是有成例的,
當年乾國正值國運鼎盛之際,乾國太宗皇帝五十萬大軍北伐,被初代鎮北侯一波擊潰,若非當時燕人還在荒漠和蠻族打得難分難解無暇分兵,說不得乾國半壁江山就得因此被反推回去。
戰爭嘛,往簡單地方向說其實就是這么一回事兒,當你失去了野戰主力軍團和可機動調配的兵馬之后,你疆土再遼闊城池再多,也都會淪為一只只待宰的羔羊,等著對手去慢慢收割而已。
靖南王能不能復制當年初代鎮北侯的輝煌?
大可以來試試。
且楚國內部問題沒有解決,這次戰敗,青鸞軍盡滅,必然會引起楚國內部動蕩,攝政王沒稱帝其實就是對內部未清除勢力的一種妥協表現。
種種跡象表明,楚人不會在短期內全面開戰。
就算要開戰,
論賭國運,
大燕這邊的仨鐵三角就是仨瘋子,人家國家里是國本社稷不可輕動,重于泰山!
但在大燕這仨眼里,梭哈國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早已積累了豐富經驗。
“那王爺您?”
“本王以后就又要自稱本侯了。”
田無鏡說得很平靜,仿佛早就預料到這件事一般。
鄭凡一下子明白了,殺了四萬戰俘,要堵住國內外悠悠之口,必然得對田無鏡做出處罰,那就將剛封的王爵撤掉,降爵。
但其實說白了,
對于田無鏡而言,
是叫靖南王還是叫靖南侯,
有什么區別?
當你個人實力和勢力到達一種高度之后,所謂的頭銜,真的只是一種額外點綴罷了。
“本王到時候會在奉新城開府,距離楚國近一些。”
奉新,就是鄭凡之前率軍糞殺司徒毅兄弟倆的地方,在玉盤城東邊,若是田無鏡坐鎮奉新城,相當于是在楚人門口懸掛了一把利劍,對楚人而言,無疑是一種極大的威懾。
且站在鄭凡這個雪海關總兵的立場上來看,田無鏡若是坐鎮奉新城,他就不用再擔心面對楚人和野人的夾擊了,各方面施展也就能從容許多。
最后的問題,其實就是鎮南關了,按照盟約規定,燕人放青鸞軍回國,楚人將原本屬于成國的鎮南關交還給燕國,但現在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不過這也無所謂,反正楚人不大可能掀開大戰,那鎮南關在不在他手上,區別也不是很大。
“王爺放心,等我將手下兵馬練好,末將替王爺將鎮南關給再取回來。”
田無鏡聞言,微微頷首,似乎根本就沒當一回事兒。
二人走著走著,陳陽策馬而來。
當他看見靖南王和鄭凡站在一起哥倆像是在遛彎兒一樣后,就確認了到底是誰下達殺俘命令的了。
“王爺,屈天南于江邊自刎投河了。”
屈天南死了,
燕人士卒沒打算殺他,他其實一直被數十個親衛用身體保護著,而燕人甲士則故意放開了他這一邊。
但這位楚人的柱國看著自己麾下的士卒一片一片地被屠殺后,
沒有選擇為自己爭取一個茍且的機會,
而是推開了自己身邊親衛的保護,
撿起一把刀,
在周圍一眾燕軍騎士冷眼注目之下,
一刀削去自己的首級,
尸身摔入望江江面。
數十個親衛,跟隨赴死。
這位楚國柱國,用自殺的方式,保全了屬于自己的尊嚴。
其實,他沒輸。
拋開今日不談,青鸞軍在晉地戰場上,其實一直都不算失敗。
糧食不足的主要原因,還是被野人坑的,隨后孤軍駐守境外,國內卻一直沒有派出援兵來,也非他之罪。
屈天南已經做到自己能做的了,
但他卻被盟約騙開了城門;
廟堂上的人,用一種極為天真地方式糊弄了他。
當然,屈天南自己也并非毫無過錯,他犯的最大錯誤,就是去相信了田無鏡所發的誓言。
但他到底真的是完全相信了么?
其實真難說;
因為和餓死全軍這個必然結果相比,身為一軍主帥,他只能去賭另一個結局了。
屈天南的死,標志著這一場歷時一年的晉地之亂,終于畫上了一個句號。
燕人掃清了玉盤城內楚人的最后一部勢力,徹底將三晉之地掌握在手中。
鄭凡沒有看見屈天南的尸首,它應該已經順著江水和那些楚人士卒的尸身一起向下游飄蕩過去了。
倒是看見了楚國使者景陽跪在江邊,
大聲痛哭。
燕人“背信棄義”不假,但他這個經手人,其實也難辭其咎。
不過,他是使者的身份,倒不會有被處死的風險。
他一邊痛哭著一邊用雙手將從地上搜刮起來的一些糧食丟入江面之中,
絕大部分楚軍被殺時,其實也沒來得及混一口飽飯,都是餓死鬼上路的。
鄭凡猶豫了一下,
終究還是決定自己仁慈一點,
沒去提醒對方拿荷葉包裹糯米投江里會更有儀式感。
鄭凡看見了坐在江邊尸體堆上的李富勝,
渾身滴落著血漿,
手里抓著一把炒豆子,身前放著一壺酒,幾顆豆子一壺酒下去,那滋味,可以說是相當銷魂了。
還看見了成親王司徒宇,他原本是來見證盟約儀式的,但這個吉祥物,這一次又面對了一次“腥風血雨”。
其實,他的宿命很悲慘,哪怕因為司徒雷的關系,燕皇和朝廷算是給足了他司徒家一脈的面子。
但他卻無法擺脫這種政治吉祥物的定位,也不敢去擺脫。
小孩子家家的,明明嚇得在那兒顫抖,甚至在那兒干嘔,卻依舊要強撐著爭取不落威嚴;
殊不知,其實現在已經沒多少人會去在乎他是否有威嚴了。
只能說,
身為蒼穹之下一螻蟻,
誰又比誰日子過得容易?
環視四周,
鄭凡右手叉著腰,
第一次正兒八經地體會到了“夕陽如血、江山如畫”這八個字的真切“寒意”。
“累了?”
田無鏡問道。
鄭凡搖搖頭,
“不累。”
隨即,
鄭凡又補充道:
“但想洗個澡。”
玉盤城的屠殺發生五日后,鄭凡在望江江畔,遇到了盛樂的遷移隊伍。
隊伍之大,甚至驚動了附近的駐軍。
五千盛樂兵馬在這支遷移隊伍里,頃刻間就被包裹住了。
百姓們拖家帶口的,馬車、牛車、獨輪車,全家老少齊上陣,總計的遷移人數,估摸著直奔二十萬去了。
要知道盛樂城原本剔除軍隊的常住人口,其實也就三萬人左右的樣子。
消息傳來時,鄭凡正和李富勝坐在軍帳內喝著酒。
所以,當哨騎來報出來查看情況時,李富勝就在鄭凡的身邊。
看著這么一大規模的隊伍,李富勝情不自禁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感慨道:
“這他娘的,誰做你的繼任,那得哭死啊。”
的確,
當下一任盛樂城守喜滋滋地帶著親從和部曲來到盛樂城赴任時,
所看見的盛樂城,
可能就只剩下城墻了。
就是連城門,都被百姓拆卸下來做成了板車以托運東西。
毫不夸張的說,
盛樂城的天,比別的地方應該要高了足足三尺!
只是,鄭伯爺自是不可能為自己的繼任者去可憐什么,翠柳堡離任時已經給繼任者留下便宜了,這一次,總不能再讓人家摘自個兒的果子。
就是這么大規模的遷移,
還真是有些夸張得過分了,
人流民流寇組成的隊伍,也沒見這般大的陣仗。
等到了黃昏時,四娘先渡江過來了,她負責在隊伍前頭領路,瞎子和阿銘則負責尾部。
三個魔王,像是驅趕著山羊的牧民,將這些以百姓為主的隊伍整合好,有序的向目的地進發。
“主上。”
四娘穿著一件紫色的長袍,打扮上雖然有些樸素,卻難掩其靚麗風姿。
當她進入鄭凡所在的軍寨時,立即吸引了周圍一大群燕軍甲士的注意力。
當兵過三年,母豬塞貂蟬;
這些士卒大部分都是為玉盤城下執行圍城任務的,且這兒因為野人和楚人以及三方大戰的關系,早就沒什么人煙了,也沒哪個老鴇子敢將紅帳子的生意開到這里來,所以這些士卒可謂是真的被憋壞了。
但當他們看見鄭凡走上前牽過那美麗女人的手后,大家伙馬上將目光給撇開,就差默念心經讓自己趕緊摒棄邪念了。
一則是鄭凡的身份,二則是鄭凡的履歷,三則是前些日子殺俘時不管是不是靖南王授意,總之第一個舉起刀下令的就是他平野伯。
三個因素一疊加,鄭凡的身份在東征大軍里,已經有些一人之下的味道了,自然沒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因為靖南王知道四娘是自己房中人,所以鄭伯爺也沒遮掩,直接拉著四娘進了自己的帳篷。
“來,洗洗臉。”
鄭凡主動地幫四娘端起水盆,里頭還有熱水。
“謝主上。”
四娘開始洗臉。
她其實沒有化妝,所以洗臉時很是干脆,洗去了些許路上沾染的風塵氣息再加上些許發絲濕漉的點綴,讓四娘變得更加迷人了。
鄭凡情不自禁地咽了好幾口唾沫。
“主上。”
四娘嗲嗲地喊了一聲,隨即半個身子就靠在了鄭凡的身上,一只手摟著鄭凡的脖子,一只手放在鄭凡的右臉上撫摸著,
“可是想煞奴家了。”
鄭凡則將四娘抱住,道:
“我也很想你。”
“那主上是哪里想人家嘛?”
“上下都想。”
因為拉著四娘進來時,身邊這次帶來的盛樂軍親衛就很自覺地散開擴大了防御范圍,遠離了帳篷。
所以接下來,帳篷里是:
柔荑輕撫聲聲慢,
龍蛇演義長短情,
云端飄渺不羨仙,
飛流直下三千尺。
“呼……………”
鄭凡斜靠在毯床上,鼻音帶著些許的顫抖。
什么煩惱啊,
什么憂愁啊,
什么瞻前顧后,什么戰戰兢兢啊,
在此時,
都已然在頃刻間煙消云散。
所以,以后再出門遠征,絕對不能落下四娘了,萬一自己再次走火入魔了,四娘可能比魔丸還管用得多得多。
四娘則起身,重新洗了手走了過來;
依靠著鄭凡坐下,雙手放在鄭凡胸口位置摩挲著。
“主上,這次瞎子可是騙了不少人跟著一起過來了呢………”
正事兒辦完后,
就得開始說一些瑣碎來陶冶情操了。
四娘將阿銘送信回來后盛樂城的舉動都說給了鄭凡聽;
瞎子不僅僅是忽悠了盛樂以及附近的一大批百姓奔著運糧食拿賞銀的目標拖家帶口算人頭地跟著隊伍一起走,而且一路上還在不停的宣傳著雪海關那里的美好。
比如野人被擊敗后,留下的牛羊漫山遍野,每天吃牛羊肉都吃不完;
比如那里的土地多么多么肥沃,隨便撒一些種子下去根本就不用管,秋收時就能收獲填飽一年的肚子。
總之,
在瞎子的忽悠里,
雪海關已經不是什么軍事重鎮了,已經成為了人間天堂。
當然了,瞎子本身就是神棍,所以直接將一些宗教對死后世界的美好描述給直接灌輸到了現實的雪海關里,總之,可以滿足你的一切幻想,一切需求;
一路遷移一路忽悠,隊伍越走越龐大,跟滾雪球一樣,甚至連穎都城下不少因為戰亂而失去家園的流民也被吸引著加入了這個隊伍。
“主上,瞎子自己都沒想到能煽動起這么大規模,會不會出什么問題啊?”
四娘有些擔心地問道。
對于地方官來說,轄地人口流失,那可是大罪過,因為這支隊伍有軍隊護送,所以地方官當面不敢阻止,但肯定會回去寫折子彈劾。
鄭凡搖搖頭,道:
“沒事,不用在意。”
比起玉盤城下四萬楚人尸骨,自己所做的這些,當真是毛毛雨了。
田無鏡要庇護自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都,上頭再大的壓力,鄭凡相信老田也能幫自己擔著。
而且,鎮南關還在楚人手里,所以自己那座雪海關的重要性就更為突出了,不僅僅要阻遏住野人南下的可能,同時,還需要起到遏制楚人北上的苗頭。
還是那句話,就是官司打到燕皇那里去,依照燕皇的脾氣,人可能巴不得自己早點成長為一個軍閥,好可以穩定住地方局勢。
“主上心里有數那奴家也就放心了。”
“你餓了吧?”
鄭凡有些歉然,
“剛就該讓你先吃點東西的,我讓人來準備。”
晚食很簡單,畢竟這里是在軍中,田無鏡不搞特殊化,鄭凡也就不方便去搞,但只是尋常的軍糧伙食,但和四娘一起吃起來,倒也是津津有味。
等到第二天時,遷移隊伍也就才過了不到一半,鄭凡就帶著四娘一起騎著貔貅遛彎兒去了,這貔貅在馬匹界比后世豪華超配的地位只高不低,不攜美兜兜風,那真是可惜了。
再說了,戰事結束,春意正濃,正是踏青春游的好時候。
狂奔之后,
再擇一處芳草墊子上躺著看看藍天,說說話,這日子,也算是相當逍遙了。
只不過,你得學會過濾掉時不時可以看見的綠草之下掩藏著的白骨。
一直到第三日上午,伴隨著遷移隊伍的大部分過江,鄭凡才算是見到了瞎子和阿銘。
阿銘依舊是阿銘,哪怕前一秒他在糞坑里摸爬滾打過,但下一秒,依舊是精致的貴族范兒。
反觀瞎子,身上污漬極多,明顯是一路操持費盡心思勞累得很了。
“辛苦了。”
鄭凡說道。
瞎子搖搖頭,指了指后方也就是今夜遷移隊伍扎營的位置,道:
“主上,這是咱們的家底子,真正的家底子。”
瞎子顯得有些亢奮,因為他是七個魔王里,對“造反”事業最感興趣的一個。
同時,操持著一路上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你不給自己用點兒精神刺激法,那還真堅持不下來。
百姓畢竟不是軍隊,無法用軍令去約束,收得太緊你還得害怕他們跑路,只能用連哄帶騙的方式,其實那是相當的累。
“等會兒我去找靖南王求一支兵馬,幫咱們把百姓護送去雪海關。”
“那自然是極好的,主上。”
鄭凡看了看天色,道:
“時候不早了,我先去找靖南王吧,你們先休息休息。”
“好的,主上。”
等鄭凡離開帳篷后,
瞎子才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脫去自己的外袍,有些嫌棄地將臟兮兮的袍子給遠遠地丟開。
阿銘冷笑道:
“我穿這么干凈,四娘前幾天剛過江時,穿的也是一點都不算邋遢,你這戲演的,你當主上看不出來?”
“主上看出來了效果才更好,你懂不?”
阿銘不想說話。
四娘則修剪著自己的指甲。
瞎子則面向四娘,道:
“四娘,主上有沒有什么變化?”
“你指的是哪方面?”
“許是這么久沒見,忽然再看見主上,感覺主上氣質上有些和以前不同了。”
“嗯哼。”
“談不上來那種感覺。”
言罷,
瞎子站起身,
“我再回營地看看,阿銘,你陪著我去吧,四娘,你留在這里陪著主上。”
阿銘陪著瞎子走出了營帳沒多遠,就開口對瞎子道:
“你是不是感應到主上氣息的變化?難不成又進階了,卻還故意瞞著不說?”
“你在說什么?”
“你當四娘沒聽出來?”
“我知道她會聽出來,所以我才說的。”
“你又來。”
“有些事情,讓四娘先去問問或者試試,才是最合適的。”
“你這樣活著到底累不累?”
“習慣就好。”
瞎子從懷中掏出一個干癟失去水分的橘子,也不急著走路了,而是站在原地剝著,同時繼續道:
“主上每次進階后,咱們想要獲得同等進階的難度,其實都在一次比一次增大,一開始,只是初步的認同,或者叫給一點點溫暖就可以了;
再之后,則是需要感動主上。
每一次都比之前一次要更遞進一些,這一次到底是個什么度,得先讓四娘去試試,咱們才能有一個風向標可以看,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這到確實,一次比一次難。”
“先慢慢來吧,不急反正,把手頭事情處理好,等回到雪海關后,咱們有的是時間,不過,確實得從現在就開始做好準備了,這算是我對你的友情提醒。”
“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
“唔,不客氣,吃橘子?”
鄭凡來到了帥帳外,親兵進去幫忙稟報后得以進入。
帥帳內,田無鏡坐在首座,兵部尚書毛明才則坐在下首。
當鄭凡進來后,
田無鏡伸手指了指另一側的位置,
“坐。”
“謝王爺。”
鄭凡也沒拿自己當外人,入座了。
毛明才的情緒似乎調整過來了,不似殺俘那日的歇斯底里,在和鄭凡四目相對時,也和煦地笑了笑。
“平野伯這次的動靜可不小啊,駐守雪海關,居然遷移來了那么多的人口。”
毛明才直接開口道。
沒等鄭凡說話,田無鏡就接話道:
“本王準許的。”
毛明才點點頭,轉而道:
“平野伯麾下我燕地出身的士卒還是少了一些,為免平野伯掌控困難,待得本官回京后,自當調遣一部………”
“本王這里也缺兵,這之后,還要再防備楚人,同時還需要監造我大燕水師,朝廷能再支援多少兵員、民夫、刑徒,就都往本王這里送吧。”
“是,王爺。”
鄭凡完全不用說話,就坐在那里,田無鏡幫自己擋下了發難和摻沙子的麻煩。
“既然如此,先前下官所說之事,還望王爺思慮,下官這就告辭了,明日下官將啟程返京。”
“不送,保重。”
“謝王爺。”
毛明才告退離開了帥帳。
這位兵部尚書,在靖南軍里,本就很難吃開,更別提在靖南王面前了。
“王爺,末將過來是想請王爺借一支兵馬幫忙護送那些百姓去雪海關的。”
“準了。”
“謝王爺。”
“先前毛明才找本王,你可知說的是什么?”
“末將不知。”
“他想尋求外放到穎都來,特來與本王說明。”
“這………”
放著兵部尚書的位置不要,想要外放?
“此人所欠缺的,是歷練,本事,還是有的,有他替本王坐鎮穎都,本王在奉新那邊,楚人若是敢北上,應對起來,也就能從容許多了。”
“還真是能屈能伸。”鄭凡感慨道。
那一日殺俘時毛明才的憤怒反應鄭凡可還記憶猶新呢,但想來現在應該是想通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那就只能去看結果。
在鄭凡看來,毛明才這次的差事,其實算是辦砸了,不管其中緣由是什么,他繼續坐在兵部尚書的位置上顯然是有些不合適了,所以主動尋求外放,倒不失是一種體面收場的方式。
再者,
可能當大燕的兵部尚書,其實并沒有想象中的那種快樂。
因為大燕的軍權,下放得太過于嚴重。
擱以前,乾國的武將不說是見到兵部尚書了,就是見到一個小小的兵部員外郎,都恨不得要磕頭行禮的,但在燕國這里,鄭凡在怠慢了他后,居然心里也沒什么惶恐。
所以,如果外放出來,在這穎都城,只要靖南王沒回來還在奉新坐鎮一天,他毛明才就是穎都實際權力和地位最高的那個人。
相較而言,
確實是比在燕京繼續做那個紙糊的尚書要愜意舒服得多了。
至于這里頭有沒有什么更深層次的政治意圖,
比如說分權,轄制什么的,
這就不是鄭凡應該問的了。
“凡事都事必躬親,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最好的局面,還是專注于自己最擅長的事,打仗,就是如此。”
鄭凡馬上行禮道:
“多謝王爺賜教。”
其實,鄭凡很想說,在這方面,自己做得可謂是相當的好。
不僅僅是后勤補給還是隊伍軍心建設,
我甚至連打仗都不是我自己在打。
“你還有事么?”
“沒事了,王爺。”
“那下去吧,本王乏了。”
鄭凡愣了一下,
這還是田無鏡第一次當著自己的面說“累”。
因為絕大部分的時候,靖南王永遠是偉岸的,就算是杜鵑死去時,他坐在那里一夜白頭,給人的依舊不是軟弱的感覺,反而更像是一只正在醞釀著怒火的猛虎。
“末將告退,王爺好好休息,身體重要。”
離開了帥帳后,鄭凡沒做什么停歇,徑直回到了自己的帳篷里。
一進帳篷,
就看見裹著被子背對著自己側躺在軍毯上的四娘,
似乎是聽到自己回來的腳步也確認是自己了,
四娘故意將香肩露了出來。
被子尾端露出的小腿位置,還穿上了四娘自己編織起來的肉色絲襪。
許是這兩日已經放空過幾次了,
鄭伯爺這次倒是沒有急匆匆地撲上去,
反而悠哉悠哉地先就著水盆里的水擦了擦臉,
同時問道:
“這是怎么了?”
四娘翻過身,面對著鄭凡,笑道:
“想試試看主上是否又進階了,所以才特意勾引一下主上。”
“這么直白的么?”
“奴家對主上,可是完全一點秘密都沒有的哦。”
“這次好像有點問題。”
“主上,您怎么了?”
“其實你回來的第一天時,我就想著要幫你進階了,沒有做什么心理上的保留,但你還是沒進階。”
這是實話。
“主上,不急,咱們可以再換一種方式。”
遷移百姓的營寨,規模很大,雖然做不到如同軍營一般秩序森嚴,但也透露著那么一股子嚴謹。
營寨的人口密度自然是極大的,不過卻有一處位置,單獨由三百盛樂兵親自看守,和營寨其他區域割開了很大的距離。
且就是這三百盛樂兵,也沒有太過靠近那塊區域,只是在外圍戍守著巡邏。
那里是一個帳篷,白天時,它會被打包起來用馬車運送,晚上時,則會被單獨安置。
此時,在帳篷內,放著一口棺材,棺材上,放著一個嬰兒床。
小王爺躺在嬰兒床里,手里拿著一個撥浪鼓翹著腿正在玩兒著,時不時地從嘴里發出一些伢語。
在嬰兒床外頭,還有一個包裹,里頭是四娘發現的小王爺偷藏的零嘴和小玩意兒,這些,都是給魔丸留著的,四娘也就幫忙一起打包帶過來了。
小王爺正自娛自樂得不亦樂乎呢,
忽然間,
其身下的棺材猛地一顫,
嬰兒床穩穩地落地,
但棺材卻抽離出去,
筆直地豎立起來。
“哐當!”
棺材蓋砸在了地上,
露出了棺材內躺著的人。
“嗡!”
倏然間,
這塊區域的帳篷被煞氣撕開一個兩米寬的口子,
沙拓闕石的眼睛,緩緩睜開,眼眸內,有暗光在流轉。
而帳篷外,
則站著一個身著白色的蟒服的男子,他就安靜地站在那里,哪怕棺材內的恐怖存在現身時,這位蟒服男子依舊不為所動。
只是很平靜地道:
“我來看看,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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