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您怎么回來了?”
“西林寨的楚軍撤了,本王就回來了。”
“楚人撤了?”鄭伯爺馬上意識到事情的變化,“其他軍堡軍寨呢?”
“得等探馬回來,不過,依本王看,楚人,是準備收縮了。”
央山寨這個樞紐,在雙方大軍兌子的局面下,被鄭伯爺一舉沖破,焚寨收俘而歸;
東山堡和西山堡這兩個前沿最為堅固的閘門也被破開后,余下軍堡軍寨完全處于了被分割等著被啃食的局面。
這月余以來,燕軍“摧城拔寨”速度奇快。
楚人在鎮南關以南的防御體系在被重創之后,無法再按照預想中的那樣“御敵于國門之外”以及“消磨燕人的兵鋒”;
且連多阻滯一下燕人的進度以加劇燕人的后勤壓力,這一點,和楚人自己所需要繼續付出的傷亡比起來,還是不劃算。
故而,楚人選擇了撤兵。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這也算是那位楚國大將軍年堯的及時止損了。
可以想見,年堯為此會承擔多大的壓力,因為這種戰略模式,本就是他布置下的,為此,楚人國內還給他安上了一個“土方”大將軍的名號。
指的是這位大將軍在面對燕人時,只知道埋頭筑城筑城再筑城。
自己抽自己的臉,自己承認自己前期戰略布置失敗了,對于其威信,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打擊。
鄭伯爺清楚,
年堯在國內的政治地位,和老田在燕國,壓根沒法比。
這段時間以來,鄭伯爺處理批閱這些折子,前到軍中軍紀,后到后勤補給,軍中事務,因為靖南王在軍中的絕對威望加持,處理起來,無往不利,就比如剛才,那倆總兵,也照樣得跪下來認錯受罰。
后勤方面,也是平平順順;
這就讓人很舒服了。
因為古往今來,大軍出征,最讓人頭痛的,其實是后勤問題。
燕軍自己都清楚己方后勤壓力很大,因為大軍是橫跨整個晉國在打仗,楚人那邊也清楚燕人的后勤壓力,所以一開始就想將戰事耗和拖下去。
但鄭伯爺所“看見”的,后勤壓力,應該是挺大,但后方各路官員,都在積極地籌措組織運轉之中。
有些折子上,會請求延期一些時日,也是有客觀原因在;
這種大方向的順滑,讓人很舒服。
曾經,燕皇馬踏門閥,最為讓人詬病的就是門閥傾覆后,大燕的官場將如何填補?
晉地戰亂綿延,司徒家遭遇過叛徒,赫連家聞人家因為最先冒犯燕國,被燕軍直接滅族,其牽連較深的家族官員,也都遭受了株連。
但事實證明,不過幾年的時間,不僅僅是燕地運轉秩序,就是連晉地的運轉秩序,在此時,都呈現出一種……不能叫高效吧,但真可以說得上很穩定。
當然,這種穩定的表象下,則是燕晉兩地百姓被壓榨的現實。
現在,還有大燕前幾年的不斷大勝開疆拓土的勝利支撐著,所以百姓的忍耐力,尤其是老燕人,還能扛得住;
而戰事若是再繼續僵持很長一段時間亦或者是戰局出現了反復,那真的是要出詩人吟唱“古來征戰幾人回”“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了。
不過,眼下的局面,是楚人主動收縮了,這意味著燕軍將更快更輕松地將鎮南關以南的區域給打掃干凈。
同時………
靖南王看著鄭凡,
“你應該來不及編練新兵了。”
要提前發動了。
一是為了應對楚人主動收縮的局面,再耗下去,就真的是為了耗而耗;
二是為了國內大局著想,為百姓著想,也為陛下的身體著想;
原本的計劃是,梁程那邊吸納新兵員,進行編練,最好的局面就是在入楚前,不僅僅是將自己本部先前的損失給彌補回來,還得吹個氣球;
現在,時間限制,來不及了。
“先前你的選擇,倒是不錯,準你從各路兵馬中抽調五千人入你中軍。”
五千人,不少了,但放在數十萬伐楚大軍里,真不算什么。
當然,這也不能指著一只羊褥,得來個雨露均沾,每個總兵挖個兩三百號人。
甲胄齊全,訓練有素,戰陣經驗豐富,整合統籌好,就是召之即來來之能戰的精銳。
再加上以鄭伯爺現如今的威望,下面的軍官也沒人敢在鄭伯爺面前炸刺,甚至,絕大部分還會心悅誠服。
鄭伯爺這次沒推辭,也沒惺惺作態,直接道;
“是,王爺。”
“你回東山堡,早做準備吧,望江那邊,事情應該差不多了,能否快速完成伐楚之戰,就靠你了。”
“王爺放心,末將一定不辱使命!”
出了軍帳,
鄭伯爺走到接水的地方,洗了把臉。
阿銘走來,遞來一條毛巾。
阿銘穿的是花式長靴,田無鏡腳下的,是和其身上甲胄配套在一起的戰靴。
鄭伯爺現在的實力水平自然是做不到提前感應四周誰誰誰的氣息的,再者,靖南王這種級別的存在,除非劍圣在這里,其他人很難提前感知到。
這也是為什么鄭伯爺好幾次說著話,靖南王就忽然出現的原因。
他的身份,可以讓自己的外圍甲士沉默;
他的實力,可以避開絕大部分人的感知;
鄭伯爺再遲鈍也不會分不清楚靴子著地的聲響。
這就像是小六子在燕皇眼皮子底下依舊能夠開展自己的“地下勢力”一樣,不是說燕皇真的看不出來,而是他們的目光太高,往往會忽略掉或者不去看也不去在意這些小小的細節。
“要準備了。”
鄭伯爺開口道。
阿銘則道:“好快。”
“楚人開始收縮了。”
鄭伯爺回頭看了一眼軍帳門口,田無鏡已經從里面走出來,進入他自己的王帳了。
其實,鄭伯爺曾問過劍圣他們這種級別的存在對周圍事物的感知。
劍圣的回答是,誰平日里會沒事做在那里開著感知掃啊掃的,不累么?
那時邊上站著的瞎子微微皺眉。
所以,除非田無鏡想刻意地去“聽”鄭伯爺說了什么,否則,他是不會聽到的。
而且,以田無鏡的性格,他才懶得去聽這些悄悄話,只是,鄭伯爺已經將謹慎伴成了一種本能。
“幫我傳遞幾個命令。”
“主上請說。”
“一,命金術可和瞎子帶著從后方挑選出來的新兵回來,金術可入列,瞎子帶著那些人去雪海關,先讓瞎子做一做思想政治教育改造;
二,讓四娘做好交接工作,雪海關的事務,由瞎子接手,他能者多勞,一個人扛著了,讓四娘過來,隨我們一起入楚。
三,通知宮望、公孫志,讓他們挑選本部嫡系各四千,由他們親自領兵。
四,通知阿程,我部出七千人,野人王的第一鎮給我帶上。”
將毛巾丟入臉盆中,
鄭伯爺長舒一口氣,
“最后一條,告訴劍圣,他的假期,結束了。”
“好的,主上。”
鄭伯爺甩了甩手,走回自己的軍帳之中。
王印和虎符,還放置在那里,老田并未收走。
鄭伯爺坐了下來,
開始寫折子,
著各路總兵,遴選麾下兩百精銳甲士由校尉官帶領,入中軍,拱衛中軍大帳。
寫好后,用印。
這封折子,待會兒會被傳遞下去。
之所以不直接讓他們將挑選出來的精銳送到東山堡去,那是擔心動作太過明顯。
只是多了一道流程,卻能多一道遮掩,很劃算的買賣。
一些軍事調動,是很難逃避有心人的二耳目的,鄭伯爺相信,楚人的鳳巢衛大概也是能探查得到,但,能晚一點就晚一點吧。
老田的謀劃,要借助“自然之力”,這一番布置,饒是鄭伯爺第一次聽到時都感到無比震驚,楚人鳳巢內衛就算是再能抽絲剝繭無孔不入,想要短時間內洞察到燕軍的這一番軍事計劃,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退一萬步說說,就算是真的洞察到了,以這個時代的通訊速度,當年大將軍收到這一則情報時,自己這邊應該早就“輕舟已過萬重山”,眺望荊城了。
不知怎么的,
可能真的是因為一次次被田無鏡強行提起來上車,
已經習慣了。
弄得鄭伯爺現在,居然一點危機感都沒有。
明明是深入敵后的一次極為驚險的戰爭繞后,
但自己現在卻覺得像是一場普通行軍一般。
雖然當初曾有過奇襲雪海關,但說真心話,楚人,可不是野人能比的。
鄭伯爺大大咧咧地伸了個懶腰,
一時興之所致,
難抑中二情緒的噴涌,
哼唱道:
“無敵,是多么寂寞………”
雪海關,
伯爵府。
天天坐在院子里,
在其身邊,有一只狐貍,還有一只黑貓。
這孩子,
從小到大,
睡的是僵尸頭頂,
陪玩的是九世怨嬰,
就是魔丸,每每鄭伯爺需要出去時,他都得跟著的,所以,絕大部分時候,天天都是自己一個人玩。
他也不吵,也不鬧,
自己一個人坐在那兒,也能開開心心地玩一整個下午。
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睡覺的時候,自己乖乖爬上床蓋被子睡覺。
四娘每天來看一次,他也很是開心。
現在,
天天正在和兩只妖玩。
無論是狐貍還是黑貓,都知道這位小主子的身份尊貴,所以也是盡力陪著一起玩。
好在這位小主子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傾向,脾氣還挺好,白天拉著他們一起逛逛走走看看,晚上就將自己的零嘴分給它們吃。
外面的世界,就算是對于妖而言,也是太過危險。
所以,這兩只妖物倒是挺喜歡現在的寧靜生活。
它們驚奇地發現,自打自己二妖陪伴這位小主子后,再行修煉吸收日月精華時,效果比以往要好了不少。
又悠閑又安全還能有助于修行,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兒么?
這時,
劍圣從外面走來。
天天是認得劍圣的,因為劍圣偶爾也會來看他。
天天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舉起肉嘟嘟的手:
“抱……”
劍圣彎腰,將天天抱了起來。
講真,
劉大虎是自己的繼子,自己和他娘在一起時,劉大虎其實已經記事兒了。
而天天,那可是剛出生沒多久就被自己抱著一路東行的。
硬要算的話,這孩子,其實和自己的關系應該更為親密。
“田無鏡那么一個生人勿近的人,他兒子,倒是活潑得可愛。”
劍圣將天天丟到空中,龍淵飛出,帶著劍鞘,將天天托舉住了。
天天一點都不害怕,反而極為興奮地大叫著。
旁邊兩只妖物見到這一幕后,瑟瑟發抖,它們,是識貨的。
龍淵有靈,其實,名劍,本身就自帶著靈瑞,它是能表達出一些簡單的好惡的,此時,龍淵居然發出的,是喜悅的顫音。
這意味著,它對這個孩子,極為親近。
劍圣忽然想到了當初鄭凡對自己說的話,問自己要不要將天天收為徒弟。
他當時沒答應。
再怎么樣,眼前這個也是田無鏡的兒子,隨便旁人說一聲自己就得收?
最起碼,得田無鏡自己來開這個口,然后他虞化平,還得看看心情猶豫一下是否答應。
但眼前這一幕,
讓劍圣心動了。
人到了一定年紀后,想的更多的,其實就是傳承了。
俗人想的是,傳承自己的血脈,因為世上九成九的人,除了傳承那個,也沒什么好傳承的了。
而有門行的人,想的是傳承手藝,亦或者,是傳承自己的道。
找到一個有天賦的傳人,甚至比自己親生兒子降臨,更能讓其興奮。
劍婢,是天生劍胚。
這種人,天生就是為劍而生。
乾國第二劍一輩子行事不靠譜,卻偏偏對這個弟子極為上心,一直帶在身邊。
而還有一種人,
他們是靠著后天的敏銳,強行走出的這條路。
這種人,不是笨,而是玉石之外包裹著一層石塊,需要開鑿出綠水。
劍圣,
就是這種人。
眼前這個孩子,
其實不是這種人,
因為他似乎不僅僅是對劍敏銳,大概,任何有靈的事物,都會對其產生共鳴。
田無鏡好幾年前就已經是三品武夫巔峰;
這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田無鏡還修行過道法,同時,他最厲害的本事,是帶兵打仗!
世人說起這位大燕靖南王,第一反應是其軍神的稱號,隨后,才會說起他個人的實力。
這就意味著,人家的主要心思,其實并沒有放在修煉上。
卻依舊……
這就是,田無鏡的天賦,以及他兒子的……天賦么?
劍圣掌心一收,
龍淵飛回,
天天也落地。
“唔………”
天天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龍淵。
“飛,飛,再飛飛,唔,累了?”
天天覺得,龍淵應該是累了。
然后,他從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小把果干,放在了龍淵劍身上。
“吃,吃飽。”
劍圣則站在那里,
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問道:
“田氏子,可愿拜我為師學劍!”
天天愣了一下,
他平日里自己獨處的時間太久了,再者,年紀還小,所以在說話和表達方面,有一些遲鈍。
但可以看出來,他是很認真地思考了。
只見天天手指著落在地上頂著果干的龍淵,
“劍?”
龍淵發顫,果干掉落,似是回應。
劍圣點點頭。
天天搖搖頭,
雙手勉力聚過頭頂,揮舞下來,然后自己一個踉蹌,后退了好幾步,道:
“天天………干爹………學………刀。”
上頭,
劍圣正在問孩子是否拜師;
下面,
四娘步入密室臺階。
那一口棺材,
安靜地放置在那里。
從梅家塢,到虎頭城,再到翠柳堡,到盛樂城,最后,再到這里的雪海關。
鄭伯爺一直在軍中被傳頌著帶棺出征的事跡,
殊不知,
他帶著的,是自己在這個世界里,真正的,第一次所擁有的……羈絆。
在老田之前,
有一個人,第一個,真正地,對自己好過。
已經沉睡了很久很久。
四娘手中拿著玉人令,玉人令散發著清輝,宛若燈罩。
走到棺材前,
四娘跪伏了下來。
嚴格意義上來說,
她是魔王,是鄭凡的屬下。
換一個層面來說,她,也算是鄭凡的女人。
于情于理,
對這位“干爹”跪下來,
都沒絲毫不對。
“要開大戰了,主上走了,他們也要走了,我,也要走了,那位用劍的,也要走了。
關里,士卒倒是足夠,雪原上的野人,也不敢在此時造次。
但我還是擔心,我們這些人都不在關里時,萬一有人想對這孩子出手,該怎么辦?
我不知道,
您還需要沉睡多久,
但如果可以,
希望您能在此時蘇醒,
在我們不在這里時,
幫忙照看一下這個孩子。
畢竟,
這孩子,是您看著長大的,他從幾個月大起,就一直吃、玩、睡在您頭頂,你應該能感知到他,同時,我也相信,他也一直能感知到您的陪伴。”
四娘磕頭下去,
三記。
“嗡!”
棺材,
開始了顫抖。
“哐當!”
棺材蓋,緩緩地自行挪開,一股黑霧,從棺材內彌漫而出。
隱約間,
可以看見一道身影自黑霧中緩緩地坐起,
他的眼眸,
釋放出墨綠色的光澤,
卻不顯得陰森,
反而,
有一種屬于蠻荒的霸氣正在傾瀉。
沒有蘇醒后的狂霸之語,
沒有梟雄再臨的桀驁姿態,
有的,
只是簡簡單單的
一個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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