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飛攙扶著陳仙霸回到了村里,
不過,沒讓陳仙霸回家,而是先安置在了自己家里頭。
這是陳仙霸自己主動要求的,因為他不想讓自己年邁的父母看見自己這么凄慘的樣子。
阿飛開始搗草藥,準備給陳仙霸做化瘀貼。
陳仙霸則有些抑制不住心里的那種激蕩,
“我說,今兒個那個用大劍的,也就是抽我三次的那個,是不是傳說中的四大劍客之一,李良申?”
阿飛沒停下搗藥的動作,
回答道;
“他都自報過家門了。”
“哈,我居然接了李良申三招而不死!”
陳仙霸臉上,滿滿的自豪。
阿飛搖搖頭。
“唉,沒想到,你居然是小侯爺,你早就知道自己是小侯爺了對不,喂,你明知道自己身份很尊貴,卻一直還愿意和我耍,為啥?”
阿飛很自然地回答道:
“因為我怕被欺負,因為我怕餓。”
陳仙霸一直和阿飛關系很好,稍稍長大之后,陳仙霸沒少幫阿飛干一些農活,或者弄些魚來吃,誰敢欺負阿飛,或者笑話他是個瘸子,得先問問陳仙霸的拳頭。
“看樣子,你是要離開咱們陳家莊了。”陳仙霸斜靠在床榻上,看著阿飛,“我心里,還真有些舍不得。”
“我不想走,我覺得這里,挺好。”
“你說,你如果回去了,是不是以后就有機會可以看見平西侯爺了?”
鎮北侯,也就是現在的鎮北王,在老一代心里依舊有著不可動搖的位置,但在年輕人心里,平西侯爺才是真正的偶像因為他具備了年輕人所崇拜的絕大部分要素。
相較而言鎮北王,就顯得低調多了,乃至于整個侯府的動作也是無比低調。
阿飛笑笑“你就這么盼著我走?”
“你走的話,日子,會比在莊里過得好很多不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我說過了我不想回去嬤嬤當初之所以帶著我出來就是因為我在家里待不下去了。”
“也不好說,我爹以前也喜歡拿鞋底抽我,現在他年紀大了,脾氣不也好得多了么?
你爹,
興許也是一樣。”
頓了頓
陳仙霸繼續道:
“再說了他們如果要帶你走那個李良申就不說了你又不是沒看見那漫山遍野的甲士,真要帶走你,誰攔得住?”
阿飛將草藥用紗布包裹起來放到鍋里去蒸。
地方草藥的用法,其實沒什么一定的規制,總之,前人是這么弄的,后人也就這么跟著學,也不管具體有沒有效果,但“被治療”的人心里應該會得到不少安慰。
“阿飛啊。”
“又怎么了?”
“兄弟啊。”
“你想說什么?”阿飛扭頭看向陳仙霸,“你想讓我,帶你一起走?”
“嘁!”
陳仙霸不以為意地發出一聲鼻音,
“老子我才不稀罕什么鎮北軍鎮北王府呢,老子的夢想,是去晉地,去晉東,投靠平西侯爺!
只有平西侯爺,才值得我陳仙霸去效忠,去效命!!!”
陳仙霸說得擲地有聲,這也確實是他心中的想法。
一直以來,鄭侯爺和其身邊的魔王,都很用心于人設的打造;
當然了,
其實他們并未想得那么長遠,至多也就是在晉東開設學堂時提前布局布局,籌備一些肉眼可見的后備力量;
對于吸納吸引其他有志之士,沒那么大的期待,用瞎子的視角來說,打造人設,是為了以后造反方便。
真要玩什么百年大計,或者學司馬懿那般,
不是不可以,
但并不是在鄭侯爺和魔王們的第一選擇里,因為這樣,總覺得不夠爽利。
“那你剛剛想說什么?”
“阿飛,如果實在不行,你必須得回去的話,你忍一忍,等過個幾年,我在平西侯爺那里立了功,熬出來了,我就可以繼續罩著你了。”
這是少年郎的癡語,
但阿飛相信,陳仙霸這話里,帶著無比的真摯。
阿飛點點頭,
“好。”
小碼頭上的周先生,還在繼續說著故事,已經講到大楚四大柱國,圍攻平西侯爺的那一段了。
雖然,可能鄭侯爺本人都不曉得,大楚在已經死掉兩個柱國之后,哪里還能湊得起四大柱國。
但在周先生的故事里,鄭侯爺反正已經和他們打起來了,又是打得山崩地裂水倒流。
老太婆卻先一步起身,
老儒生伸手攙扶著他,他一直說自己腿腳和腰不好,所以出門都需要陳仙霸來背自己,但在此時,身為一個爺們兒,老儒生覺得自己應該伸出手攙扶旁邊的女人。
對的,是女人。
他一直覺得,她很好看,很有氣質,很有涵養,至于年紀,無所謂了,自己也早就滿頭華發了不是。
老太婆沒拒絕老儒生的攙扶,
但讓老儒生奇怪的是,老太婆不是想著回去,而是向村口走去。
村口有個石碑,石碑后頭原本有一個牌坊,但去歲夏日,一連走了五個老人,村里人請來了風水先生,先生說是那牌坊阻了壽運,村民就將牌坊給拆了。
倒是留下了兩條石頭做的長凳。
老太婆在長凳上坐了下來,老儒生也在其身邊坐下。
老儒生以為是老太婆想要和自己獨處,心里,很是高興,不由得又道:
“其實,我這人,除了懶了點,其余地方,是真的不錯的。”
老太婆笑了。
“你笑起來真好看。”
老太婆笑得更開心了。
“嘿嘿嘿。”老儒生也跟著笑了起來。
“你呢,縮在這村子里,做什么?”老太婆問道。
“我發妻,是陳家莊的人,她走后,我就在陳家莊住下來了。”
老儒生在莊戶里的日子,過得一向不錯,是莊里的教書先生,同時,周圍其他村子莊子里的不少孩子,也都在他那里上學識字。
當然了,他最大的本事,并不僅僅是這些。
“你想娶我?”老太婆很直接地問道。
“如果你愿意的話,我會。”
老太婆不置可否。
“您這是答應了?”老儒生忽然覺得今日的驚喜,來得是這般突然。
老太婆開口道:“我年紀大了。”
“我不嫌棄。”
“但我還是要聘禮的。”
“好說,十六出閣該有的,你也有!”
“我的聘禮很簡單,是一把劍。”
“我差人去城里讓鐵匠師傅馬上打造,上面再刻著咱倆的名字……”
老太婆伸手指向前方,
“我要那把。”
一身甲胄的李良申,緩步走來,其身后,跟著一頭貔獸。
“麒麟黑甲……”
“貔獸……”
“古劍……”
其實,就這三個要素,就已經足以將來人身份,給縮小到一個很極端的范圍了,這個極端,是一。
老儒生當下搖搖頭,
“得,沒戲了。”
李良申走到老太婆面前,
摘下劍,
很恭敬地行禮,
“給嬤嬤問好。”
老太婆出自侯府,確切地說,她是陪著老夫人入的侯府,最早時,她是老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頭子,年歲上,比老夫人要大不少。
“想不到,侯府還是找到這里來了。”
李良申微微皺眉,卻又很快舒展開。
顏非子拿侯府腰牌,換取自己的一個自在,在顏非子口中,是嬤嬤認為自己年歲大了,已經無法繼續護持小侯爺的周全,所以才讓顏非子出來,找侯府的人。
很顯然,顏非子說謊了。
無所謂了,
最重要的是,
侯府下的總兵,終于找到了他們的小侯爺。
其實,一直以來,鎮北侯府都是一個極為特殊的存在,自總兵到下面的丘八,很長時間以來,他們的眼里,只有自家的侯爺而沒有君上。
靖南軍,一是因為骨干都是由靖南王親自提拔,二是因為靖南王這幾年南征北戰,戰無不勝,以此塑造出極為強大的軍中威望。
而鎮北軍,
其實自很早以前開始,就是鎮北侯府的……私兵。
換個角度來看,
司徒家、赫連家、聞人家,自立百年,其實就差最后一個形式,本質上,早就和國中之國沒什么區別了。
鎮北侯府,又能有什么區別?
無非是這一代的鎮北侯,以一己之力,強行將侯府的積攢和底蘊,綁上了大燕的戰車,又將公主送入燕京城,向世人,主要是向自己麾下的鎮北軍軍頭子們表明一個態度,那就是他李梁亭,不會造大燕的反。
乾國官家和楚國攝政王,都曾感慨過,要是自己手下也能有李梁亭田無鏡,那該多好。
但也只是感慨而已;
楚人對年堯,前些年也是一直在提防著;
乾人更是曾極為默契地,獄殺了他們的刺面相公。
這不能說是錯的,因為鎮北侯府,其實早早地就尾大不掉了,可能,十次這般的境況,侯府大概有九次最后會造反;
一如當年乾國的太祖皇帝一般,領兵出征之際,直接來一個黃袍加身。
所以,燕國的這種模式,若非沒有鐵三角的存在,根本就不可能運轉起來,亦或者說,大燕,早早地就已經陷入內亂而不可自拔了。
就是鎮北侯一力推動鎮北軍的切割,
但實際上,
若是當初侯府內,有小侯爺這個男性傳承者在,
下面的軍頭子會做出什么事兒來,還真不好說。
李富勝曾暗示過鄭凡加入他們,加入他們做什么?不言而喻。
只是,這些總兵,這些軍頭子,苦于在他們的侯爺“心意已決”之后,是沒辦法再找一個聚集在一起的由頭或者再奮斗的目標了,所以才不得不,倒頭向燕,為燕國沖殺。
而一旦有小侯爺的存在,
不需要多,
只要兩個總兵違背一下侯爺的軍令,直接對朝廷駐地開始進攻,直接以小侯爺的名義形成倒逼之勢,看你侯爺,還怎么選?
說一千道一萬,
別看幾次燕國對外征戰中,鎮北軍屢立戰功,出力甚多,但實則,鎮北軍的私兵性質,比曾經屈氏的青鸞軍,只高不低。
當然了,
現在,原本的六鎮鎮北軍,兩鎮在晉地,李富勝一部,而原本李豹的一部,則又分割成了兩部。
一部在燕京附近,充當衛戍兵馬;
還有三部留在了北封郡。
當年,三十萬鐵騎齊聚,七大總兵近乎默認要去搶奪龍椅的默契時光,已經不再了。
就是,
缺他啊。
“嬤嬤這些年,辛苦了,我今日來,是要帶小侯爺回去。”李良申說明了來意。
老太婆冷哼了一聲,
“你李良申的劍,是厲害,但也別以為老身老了,就真的不值一提了。”
老儒生聞言,新生豪邁,挺起了胸膛,意思是,還有他在!
當然,
老儒生自己也清楚,自己絕不會是李良申的對手,而且,距離還那么近了!
“其實,我一直很奇怪,不,是我們這些義子,都很奇怪,為何嬤嬤當年要帶著小侯爺不辭而別;
為何,
小侯爺先前會對我說,
侯爺,
想殺他。”
“難道不是么?”老太婆反問道,“侯爺為了大燕,已經魔癥了,魔癥了!”
說著,
老太婆又伸手指著李良申的臉,
“但歸根究底,還不是因為你們這些個義子,這些個總兵,挾兵自重,尾大不掉!”
李良申笑了,
“因為我們?”
“呵呵,你敢說不是?”
老儒生摸了摸胡須,插口道:“若真是這般,我大燕,斷無今日之氣象啊。”
李良申看向老儒生,
老儒生馬上泄氣,閉嘴,收起肩膀,蜷縮了身子。
李良申對老嫗道:
“就是田無鏡,也沒殺自己的孩子,而是交給了平西侯去養,侯爺,又怎么可能會親自對自己的孩子動手。
侯爺,不會的。”
“那小侯爺的腿,是怎么瘸的?那一日王府內,若不是老身拼了一只眼拼掉自己的氣海護持,可能小侯爺,早就已經夭折于侯府了!
所以,我才帶著年幼得小侯爺直接逃出了侯府,這些年來,不敢和侯府有絲毫聯系!
你李良申自己摸著良心說說看,
放眼天下,
能在侯府里殺小侯爺的人,
除了侯爺授意的,
還能有誰?”
李良申目光猛地一凝,
他沒有被老太婆的話給反問住,
因為,
他想到了,
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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