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食,
皮蛋瘦肉粥,油條、麻團、咸鴨蛋。
天天伸手拿起一顆咸鴨蛋,用空心的那一頭對著茶幾面敲了敲,敲碎了后,開始剝,剝開一個頭后,再將咸鴨蛋遞給自己的干爹。
而后,自己又拿起一顆咸鴨蛋,依葫蘆畫瓢。
緊接著,父子倆就都一邊喝粥一邊用筷子挖咸鴨蛋吃。
天天絕大部分的生活習慣和細節,都是模仿的鄭侯爺,父子倆在這方面,是一脈相傳。
用過了早食,鄭侯爺躺在一張靠椅上,就著朝陽,輕輕搖晃著身子,天天則站在一邊,開始背誦文章。
天天的功課是瞎子負責教授的,瞎子熱衷于這個差事,每天百忙之中都會抽出時間來對天天進行授業。
瞎子心里想的是什么,鄭凡清楚。
但天天的身份過于特殊,你很難找到合適的其他先生來做這件事,教授的課業也貼近這個時代,并未特立獨行。
再者,
以瞎子“造反家”的脾性,他教出來的孩子,別的不說,至少,不會像扶蘇那般一道圣旨就自己乖乖地抹脖子。
孩子親爹為了這個大燕,受了那么多的苦,孩子既然養在自己,鄭凡就決不允許再培養出一個為了大燕舍身取義的田無鏡。
或許,老田將天天寄養在自己這兒,也是出于這個考慮吧。
這陣子瞎子不在,但天天會自己練字自己溫習功課。
就著孩子清脆的背誦聲,鄭侯爺瞇了個小回籠覺,順帶消食。
等孩子結束了早課,鄭凡就起身,要練刀了。
平時,他都是午后練刀,但奈何現在瞎子和四娘都不在,午后,他不得不抽出一部分時間來批閱一些政務。
哪怕瞎子和四娘在這些年也都帶出了各自的班底,但在一些統籌性的問題上,下面人不敢自己拿決定,只能鄭凡來親自點頭。
天天極為興奮地抱著自己的小馬扎跟著干爹來到了侯府里的小演武場,
干爹練刀時,天天就坐在那兒聚精會神地看著,兩只小手還時不時地跟著揮舞幾下,嘴巴嘟囔著給干爹配音。
喝,哈,哦
可憐當初劍圣抱著天天終于明悟了開二品之境,龍淵飛天,當真是好大的排場,但在魔丸看來,可能和雜技差不離。
孩子還是認為,自家干爹的刀,才是最強的。
練好了刀,一身的汗,天天拿著毛巾跑過來遞上去。
這時,肖一波進來稟報道:“侯爺,二夫人和三夫人快入城了。”
“知道了。”
鄭凡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收拾好自己后,公主和柳如卿的馬車剛剛進侯府。
兩個女人臉上倒是沒有什么行程的疲憊,因為絕大部分的路程都是走的水路。
“見過二娘,見過姨娘。”
天天給兩個小媽行禮。
他原本一視同仁地喊柳如卿三娘,卻被柳如卿糾正喊她姨娘即可。
公主走上前,一把將天天抱起來。
“嚯,快抱不動嘍。”
說著,對著天天的臉蛋親了一口。
撇開未來可能會出現的立場利益角度不談,至少在此時,很難有女人能夠拒絕福娃一般乖巧聽話的干兒子。
再者,公主也清楚天天是自己丈夫的心頭肉,也不可能無趣到在這會兒和一個孩子吃什么飛醋。
“辛苦了。”鄭凡說道。
“夫君。”
“夫君。”
兩個女人向鄭凡行禮。
“去休息休息吧,路上疲乏了肯定,我去前頭簽押房處理一些事,稍后與你們一起用午食。”
鄭侯爺的身子雖然還未完全復原,但也算是正走在恢復元氣的路上,女人回來了,這家,才有了真正的溫度。
不過,鄭侯爺這般急切地想要先去處理公務,倒不是染上了這個時代大男子的通病,為了保持提振夫綱之做派,故意忽略這種離別相聚的情景,而是真的有重要的事要做。
簽押房內,閑雜人等被屏退,只留下何春來一個。
很快,
茍莫離和梁程走了進來。
野人王這次去楚地,是為了理順那邊的關系,開拓那邊的局面,讓范家真正意義上成為侯府于楚地的一顆釘子以作后用。
他再加上梁程的這種配置,說實話,確實是有些太高了,根本還是為了保護兩位夫人的絕對安全。
“主上。”
“主上。”
茍莫離有些詫異,自己這邊剛護送著兩位夫人回來,侯爺就毫不耽擱地召見,如果說這位侯爺不是個因私廢公的人也就罷了,可偏偏,茍莫離清楚,眼前這位,是相反的。
他倒不會因此而看輕了鄭凡,事實上,這種喜歡因私廢公的人,且還掌握著你的性命和未來,其實是最為可怕的。
前車之鑒,就是趙九郎。
換做另一個鄭凡,亦或者叫“小田無鏡”吧,他趙九郎,絕不會迎著晨曦被割喉放血。
梁程則有些許的興奮,因為他知道主上在燕京晉級了。
鄭凡看了一眼何春來,何春來將一封信,遞給了茍莫離,且示意梁程跟著一起看。
信,是瞎子寄來的。
梁程很快就看懂了,這是預言的大概位置,被找到了。
茍莫離則看得有些一頭霧水,什么意思?
雪原上又有哪個不開眼的部落得罪了侯府?
在這件事上,鄭凡和瞎子溝通后,決定,還是告訴茍莫離……一部分真相。
雪原太大了,雪原的部族,也很多,別看野人現在在侯府面前,戰戰兢兢,但你想出兵雪原,不經過他這個野人王合計,還是可能會出問題。
是的,
鄭侯爺決意出兵了。
他沒打算帶著魔王們,玩兒一出七劍下雪原;
親自去解決那宿命的對決,看起來很酷,也很江湖,但實則有點腦子進水的意思。
辛辛苦苦地搞出家大業大,圖啥?
圖單挑么?
大軍開過去,碾壓一切,這種穩穩的幸福,它不香么?
而一旦牽扯到軍隊的開拔,且還是遠征到雪原的極北之地,不和這位野人王說說話,心里,還真有些沒底。
“本侯做了一個夢,夢里,在雪原的極北之地,有一個東西,正在詛咒著本侯,本侯很不舒服,所以決意要剪除了它。
故而,本侯提前派人去雪原查看了情況,還真的在極北之地,發現了一個教派,和星辰的信仰截然不同的教派。
地圖,就在這里,雖然不是很精確,但也算是有了一個大概。
既然找到了,那本侯就決意發兵,去將其抹去。”
茍莫離聽到這番話,張大了嘴巴。
這話,挺扯的。
但他更明白,此時不是較真一個夢的問題,而是侯爺已經決意要發兵,自己要做的,是如何幫忙配置和安排好這次出征。
所以,茍莫離直接進入正題,道;
“主上,既然如此,屬下有一個建議。”
“講。”
喊他過來,就是為了聽他建議的。
至于說,茍莫離要是知道關于魔王的預言會不會動什么心思,會不會引發出什么不測,這些隱患,在實實在在的目標面前,都可以被暫時壓后。
“主上所言的那個教派,人數多么,是否有直系控制的部族?”
“他們的根基,在極北之地。”鄭凡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部族應該不會多。”
極北之地很大,但那是生命的禁區,不是沒人生活在那里,否則當初桑虎就不可能整合一支拼湊的部族南下。
但既然是傳教,人口基數,是基礎,這樣一算,那個教派麾下的力量,定然不會大到哪兒去,可能,還不如普通的一個中等野人部族。
而且,如果雪原上真的出現了一個大勢力,不可能隱匿住消息的。
“主上,屬下認為,若是出兵,我侯府麾下大軍出動,必然會使得雪原震動,雪原諸部雖然現在不足為慮,但難保他們不會草木皆兵,認為我侯府趁著入冬之際再行滅部之伐,這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若是平時,誤會也就罷了,甚至還巴不得他們敢跳頭出來,正好可以立靶子。
但這次出征的目的地是極北之地,路途遙遠,我們最好還是要將可能存在的隱患,都壓制到最低。
再者,
我侯府下面可戰之正卒,看似數目龐大,但鎮南關一部,雪海關一部,奉新城一部,接下來,還要移防進駐玉盤城。
可調動之兵馬,也就梁將軍的這一鎮,而一旦這一鎮調動去雪原,家里,這么大一塊地盤,可就真的經不起什么風吹草動了。
再者,
大軍出動,糧草所需,物資給養,戰馬損耗,就算真的一戰而下,對方并不能在正面給予我們什么麻煩。
但跑這么老遠過去,就打他們一下,路途的損耗,實在是巨大。
屬下覺得,出動我侯府下的兵馬,很不劃算。”
“你覺得該怎么辦?”鄭凡問道。
“屬下認為,可命海蘭部出勇士一萬,再由………”
茍莫離看向梁程,繼續道:
“再由梁將軍領三千鐵騎壓陣,沿途,可下侯府令,命各部提供物資糧草和接應,甚至,還能征發他們作為我軍仆從兵馬。
這樣一來,雪原諸部就不會受太大的刺激,那些頭人,也就能心安。
侯府的消耗,也能壓制到最低。
甚至,
其實我們根本就沒什么消耗。”
梁程開口道:“倒是個好辦法。”
茍莫離笑了笑,道:“敵人既然不強,那咱們也就可以借刀殺人就是了,我大軍在雪海關內,反而對雪原是一種震懾,他們反而會踏踏實實地為我軍所用,替我侯府征伐極北之地。
而要是我大軍孤懸于雪原,家里首先不能照應到,一旦出了什么岔子……
主上,雪原上的部族,目光短視,但都有狼的影子在。”
一旦大軍在極北之地遭遇了什么困難,漫長的歸途距離,足以讓一些野人的野心家鋌而走險。
再直接一點,勾連諸部,直接將出征的大軍悶死在寒冬的雪原上。
這個可能性很低,但卻又真實存在。
不得不說,
野人王的這個提議讓鄭凡心里很受用,晉東看似兵馬雄壯,他平西侯爺也看似軍功赫赫,但底子,還是有些薄,積累程度仍舊不足。
可以燃一場大火,但卻受不住小火慢燉。
“就這么辦吧,不過,本侯要親自領兵。”
茍莫離愣了一下,不過,還是沒有出言阻止。
鄭凡看著茍莫離,道:
“我有點擔心你,你也就陪著本侯一起出征吧。”
茍莫離笑了,
“屬下遵命,屬下其實也想回家看看。”
梁程開口道:“屬下這就開始準備,另外,讓柯巖冬哥給海蘭部發公函,讓他們湊起人馬。”
“嗯,瞎子和四娘應該也快回來了。”
鄭凡伸了個懶腰,道:“你再去找一下三兒,讓他今晚就動身,帶著他那幫手下,去給我們探路去。”
“是,屬下明白。”
茍莫離和梁程下去了。
鄭凡在簽押房的椅子上多坐了一會兒。
之所以這般急切地就準備調動兵馬,是因為怕夜長夢多,能在對方沒成熟前就動手就絕不多耽擱。
最可恨的就是,可能你耽擱了,命運就會懲罰你。
比如,
當你率軍趕到時,
對方忽然跟你來了一句:
我剛好蘇醒。
這時候,你再去悔恨為何多早點動身,為何不早點出發什么的,就完全沒意義了。
至于這張地圖,會不會是個圈套。
是圈套的概率,很低很低,因為自己撞見了凡小和尚完全是一個意外,且袈裟存放在了那個熟野人部落里,被那個部落的貴人拿來包裹玉石,但萬一他拿去送情人或者干脆撕扯開做衣服呢?
如果這也能做成圈套的話,那真是命運安排好了一切。
且就算是圈套,自己就往里頭填人命就是了,五百不夠?那就一千,兩千,三千,哪怕一萬兩萬地填唄,看你有多大的胃口。
鄭侯爺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起身,離開了簽押房。
侯府,后宅;
公主已經安頓好了自己的行禮,小院兒早就拾掇過了,倒不會因為一段時間沒人住而顯得有些塵土雜亂。
天天騎在青蟒身上,在院子里的池塘上轉著圈兒。
可能,天天的童年沒有竹馬去騎,但他的玩具,也不是哪個普通的孩子所能擁有的。
黑貓和狐貍站在旁邊緊張地目不轉睛,生怕小主子一個不慎摔落下來。
“天天。”
公主喊道。
青蟒停了下來,天天下了蛇軀,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服一邊走了過去。
“二娘,您喚我?”
“來,這是二娘在楚地給你帶來的果子,二娘給你剝了嘗嘗。”
楚地的大澤,不僅可以出鄭侯爺念念不忘的茶葉,還會出各種奇珍異果,只不過采摘的難度很大,大澤附近的楚地平民可謂是拿命在做這種營生。
當然了,對于權貴而言,他們早就習慣了享受了底層人民鮮血的甜美。
天天伸手接過一個果子,咬了一口,果肉香甜,像橘子,卻又一點不酸,很是爽口。
“好吃不?”
“好吃。”天天點頭。
“來,二娘再給你剝一個。”
“不了,二娘,留給您和父親吃。”
“放心吧,不差他那一口的,再說了,你吃過癮了他才肯吃不是?”
公主伸手蹭了一下天天的鼻尖。
有時候公主自己都在想,要是自己以后的孩子沒眼前這孩子乖巧怎么辦?
養孩子的感覺被這孩子給拔高到了一個高度后,自己以后的孩子不聽話會不會被自個兒嫌棄?
“最近課業落下了沒啊?”
“北先生出門了,天天自己在背書。”
“那畫畫呢?”公主問道。
“畫了的,按照二娘出門前的吩咐,五天一幅畫。”
鄭侯爺的后宮,素質很高,就是柳如卿其實也是琴棋書畫都通一些,公主就更厲害了。
瞎子負責課業,公主和柳如卿就負責畫畫和音律。
這年頭,音律是衡量一個人身份貴重與否的標準,畢竟,只有脫離了衣食之憂的人才有閑工夫去學習音律。
“我們家天天真乖,那二娘來考考你,就對著這顆果子,天天畫出來好不好?”
“好。”
天天點點頭,他不怕被人考究課業,因為有人考究課業意味著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和自己說話。
但他知道,干爹很忙的,所以從不說自己會覺得孤單。
“正好二娘從楚國帶回來一套畫具,來人,拿出來。”
“是,夫人。”
一套嶄新名貴的畫具被擺了上來。
攤開,擺放好;
天天沒用鎮紙,而是用紅色石塊壓著,他習慣了姐姐陪著自己練字畫畫的感覺。
“來人。”
“夫人。”
“去告訴侯爺一聲,說天天在我屋里,晚上讓侯爺到我這里一起吃個小團圓飯。”
“是,夫人。”
“天天乖,你先畫著,二娘去換身衣服。”
“是,二娘。”
公主抱著一個錦盒進了里屋。
她打開了錦盒,里頭,躺著一顆黃澄澄的丹藥。
見到這枚丹藥,公主眼睛里流露出期盼的神采。
其實,先前吃的奇珍異果只是開胃菜,這枚丹藥,才是真正凝聚著一個部族的鮮血。
而這時,
天天拿來當鎮紙用的紅色石頭,
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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